午宴其实类似庆功宴。毕竟在猎场外围人员把猎物拼命往中间驱赶的情况下,上到天子,下到宗亲,大家都显得很英武。打了三四天的猎,每人手下的猎物都能有两三车。其中包括兔子、野鸡、狐狸、梅花鹿,皇帝的“战果”里甚至还有一只熊!
今年皇帝的耳鸣症状不见好转反倒不断频繁,但皇帝的眼神还好,猎出来的动物齐刷刷一摆,皇帝第一,太子第二,然后依次是三皇子、五皇子、大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先不说这个排名第一和第二的有多少水分吧,至少皇帝挺高兴。于是大手一挥,准备回京的前一天就在这铁网山来个烤肉宴。
宴会当然要提前准备,庄妃现在就知道消息也正常。云苓回帐篷里吩咐玉燕收拾自己的衣服,顺便指挥司徒晖身边的小太监把这两天一定用不着的东西塞到车上。结果当晚司徒晖回来时却带来一个意料外的消息:明天的宴会云苓也得出席。
云苓还真没想到这件事还能牵扯到她,原本她以为自己这两天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帐篷里就可以了。最后还是苏红保解了她的疑惑,“明天宴会,殿下们身边空空荡荡的也不像样,恰巧从大皇子到咱们殿下都没带侧妃。庄妃娘娘说这次是家宴,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小主还是早做准备吧。”
第二天中午,云苓跟在司徒晖身后走到前面用来清点猎物的大广场。广场的主干路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红地毯,参加围猎的宗亲们按照和皇帝血缘的远近被安排好了座位,上首给陛下设的御座后方十二面龙旗迎风招展。
云苓跟着司徒晖到的时候,下面很多宗亲已经入座了。老皇帝是先帝的唯一独苗,所以参加围猎的司徒们其实和皇帝的血缘并不如何近,在这样的“家宴”里也显出了几分拘谨。
有小太监引路,云苓低头跟着往前走。司徒晖的座位离老皇帝还算近,云苓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首两张桌案,右边的那张比左边的那张靠后两步,想来是给庄妃留着的。
和庄妃的座位在皇帝身后一样,云苓的座位也在司徒晖的侧后方。现在还没开席,单人小案上摆着瓜果酒水。前方司徒晖正襟危坐,于是云苓也不敢随意了,安心等着皇帝的到来。
皇帝当然是在庄妃的陪伴下到这个广场的。皇帝入座后,鼓乐声才响起,表示这场午宴正式开始。
宴会开始之前当然是皇帝讲话,大意是对这次参与围猎的男人的武力值表示肯定,又给围猎这种娱乐休闲游戏盖了个“继承先祖遗风”的戳,表示大家以后要常来啊。
云苓忍住打呵欠的冲动,强迫自己专心听讲。前世领导讲话不认真听的结果最多是被穿小鞋,现在皇帝讲话你要是不认真听,那可是有生命危险的。
结果不知道皇帝是不是讲high了,又开始说司徒家的先祖,开国文皇帝当初如何一路披荆斩棘,建立大梁朝,自己从登基以来,日夜勤勉,不敢懈怠……如今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但我们不能忘记开国时的艰难,不能放下手中的弓马骑射,更不能不重视读书。身为司徒家的子孙,你们的肩膀上是有责任的……
云苓听得眉头一皱,怎么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虽然梁朝建立以后常常有掌权的宗室,但那不算常见,且一代基本就一两个。皇帝今天对着所有皇子说这个算怎么回事?太子还在呢。
她偷瞄了一眼太子,果然见太子脸上的笑容都僵了。
等了好一会儿,皇帝的长篇大论终于讲完了,下方代表开宴的鼓乐声又响了起来。就在这时,大概是被骤然响起的鼓乐声刺激到了,一小团绿影从旁边的树林里窜出,速度极快,直奔皇帝的御座。
庄妃本坐在皇帝的右侧后方,那团绿影正是从她的正前方往皇上的御座窜去的。几乎是下意识地,庄妃伸出手,用手中的宫扇一挡。接着手腕处一阵疼痛,扇子“啪”一声掉到地上,而那团绿色的身影也被稍微拦下了一瞬,众人定睛看去,竟是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
看清那条蛇的众人在心里抽了口气,众所周知,蛇的颜色越鲜艳,毒性可能就越强。虽然也有无毒的可能性,但庄妃现在已经感到手腕处微微发麻,看来无毒的可能性不大了。
奏鼓乐的地方离真正举办宴会的广场距离并不近,怕惊动那条蛇,离得近的人都不敢动作太大,也就没人过去传话让他们停止鼓乐。刚结束了一小节,下一节节奏鲜明的鼓点儿又传了过来,那条碧绿的小蛇竖起身子,向皇帝冲去。
反正已经被咬了,庄妃心中发狠,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将面前的案几一掀,盘子掉在地上“咣当”一声响。接着,就见庄妃以极快的速度挡在皇帝和蛇之间。
几乎同一时间,碧绿小蛇的牙咬上了庄妃的小臂。宫女太监一拥而上,这些人里有的出身贫寒,见过捕蛇人捕蛇,掐着小蛇的七寸想把它摘下来。那蛇被拿住了七寸,先是拼命张嘴,庄妃的胳膊于是趁机被从蛇口中解救了出来,这时那条蛇的嘴已经张到脑袋的两倍大,里面森森的牙齿泛着蓝光,看的人心中胆寒。那捏着蛇七寸的人这时加重了力道,于是蛇软软地垂下头,不动了。
皇帝被感动得眼泪汪汪,等众人把蛇拎了下去,他上前抱住庄妃,动情道,“阿慧……”
真不容易啊,皇上还记得她的闺名呢,她该感动吗?庄妃想笑,可是想到三公主,又笑不出来了。周围乱哄哄地,庄妃听见有人道,“快传御医啊!”
“已经差人去了。”皇帝都这么大岁数了,出门打猎怎么可能不带御医?可是,“跟着来了铁网山的御医擅长外伤,不擅长清毒啊!”
“不管了,先把人喊来再说……”
嘈嘈杂杂的背景里,白沙挤到庄妃身边,低声道一句“娘娘恕罪”,就把手中的葱绿色手帕系在了庄妃的上臂,然后不断低头吮吸庄妃手腕上的伤口,再扭头把黑红色的血液吐出去,直到流出的血是鲜红色为止。小臂上的伤口看不到,白沙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把庄妃的袖子撸上去,于是按照吮吸手腕上伤口的时间大概挤了挤。做完这些,她满心焦急地往下看,就见云苓眉头紧锁,两人的目光相碰,云苓点了点头。
白沙稍微放心了些,过了一会儿,紫竹拖着御医一路小跑着过来,“快让御医诊脉。”
御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和同事比起来还算年轻。也正是因为资历不足,这给庄妃诊脉的活儿才轮到了他——御医们休息的地方离广场还挺远的,听紫竹说庄妃是被一条通体碧绿的蛇咬了,御医们就暗叫不好,色泽那么鲜艳的蛇,即便庄妃能撑到御医过去诊脉,大概也是救不回来了,谁愿意去当这个报丧鸟?商议过后,这位御医就这么被推出来了。
这位御医微微喘着粗气,将手指搭在庄妃覆了帕子的手腕上,忍不住“咦”了一声。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紫竹刚才不在这里,此刻尤其心焦,“大人,我们娘娘如何?”
真是时来运转了呀,御医心中谢遍漫天神佛,面带喜色,“娘娘中毒后及时把毒液挤了出去,现在中毒程度不深。臣再开一剂药,娘娘尽快服下才好。”
早有人准备了笔墨纸砚,于是御医伏在一边刚刚被庄妃掀翻后又被太监们摆正的小案上开了药方,又吩咐了一大堆养病禁忌,说好自己在清毒方面学艺不精,娘娘最好进宫后再找专精这个的御医看一看云云。
这就是庄妃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的意思了。老皇帝松了一口气,紧紧攥住庄妃的手。突然听到身边的大太监一声惊呼,“皇上的手怎么了?”
刚刚捉住一条蛇,庄妃现在又因为这条蛇躺平了,众人心中一紧,难掩忧虑地向皇上的手看去。老皇帝视线转了一圈儿,扫过皱眉的大儿子和三儿子、攥拳太用力以至于身上都轻微发抖的五儿子、乌溜溜的双眼紧盯着他的六儿子和七儿子,还有镇定自若的太子,缓声道,“无碍,刚刚慌乱之间被案上的叉子划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庄妃的准备一向周到,案上摆着的几个果盘旁边都放了银叉。皇上的手被划破的伤口并不深,但御医还是过来给他包扎了,之后才告辞退去。
一场庆功的午宴闹成这样,老皇帝自己也觉得意兴阑珊,于是干脆命众皇子散了,明天就起驾回宫。晚上,老皇帝恍惚间又回到了白天的广场,旁边窜来的蛇没有庄妃挡住,他捂着胸口倒下后,太子从众皇子中一步一步朝上首的座位走来,坐在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