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回到座位,就听杨佩珊开口道,“过了十五,年节该忙的事就忙得差不多了。按往年的例,你们谁的家人想来见见你们就十五之后递帖子吧,我也好安排。”
厅里众人顿时露出感激的神色。平心而论,在几个已婚的皇子后院中横向对比,五皇子家的孺子和侍妾过得算不错了。不提别的,单说每逢年节能让家里人过来看看这一点,别家的孺子和侍妾都是做不到的,几乎是侧妃才能有的体面。
云苓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原主的家人,有了原主的记忆后,她对原主的家人印象也不错,于是对着杨佩珊感激地笑了笑。在正院儿闲聊了两刻钟,回了小院儿后,云苓就命潘有仁找个人给原主的弟弟带个口信,让他过了正月十五来五皇子府。
至于为什么只有弟弟,这就说来话长了。之前说过,这具身体参加小选是机缘巧合,怎么个巧合法呢?原来,原主祖籍江南,其父从小就是镇上有名的神童,弱冠之年就考上了举人。要知道,原本的苗家不过是家里稍微有点闲钱的小地主,苗父的几个兄弟也都读过点书,可谁都没读出什么名堂来。苗父考上秀才的时候家里就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个儿子可以养活自己了。等到苗父考上举人的时候,家里的老爷子觉得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当即命流水席摆了三天,别说镇上的富户,就连县太爷都差人送来了贺礼,真可谓风光一时。
儿子这么有出息,苗老太太在相看儿媳妇人选的时候不免挑花了眼。左看张家、右看李家,哪家的闺女都配不上她儿子。正在这时,定城侯府的侯爷带着妻妾回乡祭祖完毕,见了清晨里烟雨蒙蒙的水乡不由得兴致大好,轻车简从,乘小船游湖去了。不料天公不作美,船行至湖心处忽然刮起大风,那小船的卖点本就在“轻盈”二字上,自然抗不过,被大风掀翻了泡在湖里了。
定城侯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货真价实的旱鸭子,哪里经过这等场面?几乎以为自己要淹死。最后还是乘着另一艘船,同样过来游湖的苗父出手相救,才把人从湖里捞了上来。
定城侯见此人头戴儒巾,身穿长衫,又能热心地跳下湖救人,第一印象就不错。仔细一问,呦呵,还是个少年举子,谈吐文雅,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于是就表明身份,邀请苗父去家里做客了。
一来二去,两边熟悉后,定城侯就表示自己还有两个女儿待字闺中,他很看好苗父埃就这样,苗父一个乡下(毕竟和京城一比,镇上真的只能算乡下)小子,成功抱得美人归,娶了定城侯府的小姐。
小夫妻婚后倒是和美了很长时间,苗云苓和弟弟苗云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的。只是,想让儿孙“均贫富”大概是大部分老人难免的心态,区别只在于能不能克制自己的想法。显然,在苗家变成镇上的大户后,苗老太太并不能克制这种想法。彼时苗老爷子在看到几个儿子家都有孙子出生后已经驾鹤西去,苗老太太打着“孝”的旗号,还真给苗父和苗母造成了些麻烦。
好在苗母毕竟是定城侯府的小姐,见婆婆和小家的关系越发紧张,相公更是连春闱的书都看不进去了,苗母干脆在和苗父商量之后给娘家去了封信,给苗父谋了个远离家乡的小官,包袱款款上任去了。
问题暂时性得到解决,除了苗老太太对苗母的意见更重了之外没什么不好。苗父也很争气,从八品芝麻官一路高升,不过十余年已经是正六品的府城同知。偶尔回乡祭祖,看到的也都是迎人的笑脸。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话说得再对没有,先是一场风寒要了苗父的命,然后苗母悲伤之下还要操办丧事、安排孩子们结庐守孝,也病了。得知儿子英年早逝的苗老太太闻讯跑来府城大骂苗母——这么多年儿子亲近岳家多过苗家,都是这妇人挑唆的!何况她又没照顾好儿子,让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苗老太太拿出了当年在镇上和人撒泼的本事,把苗母气得晕过去好几次。丧事过后,苗母的身体也迅速衰败下来,之后不到两年也撒手人寰。
云苓从局外人的角度看,其实苗母的死也不全是苗老太太的锅。一则苗父和苗母成亲后感情一直很好,通房姨娘通通没有,骤然丧夫在情感上对苗母的打击是巨大的;二则苗父一死人走茶凉,家里的几处田庄、铺面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问题,苗母日夜悬心,最后可不就油尽灯枯了么。
但原主和弟弟不这么想。苗父去世后,苗母曽想过要回乡下置办些田地,奈何刚动这样的念头就迎来了苗老太太的骂街。如今苗母因此去世,原主和弟弟自然不会再回乡下,可留在府城又没个人可依靠。彼时原主十五,弟弟苗云峰十二,大梁朝男子十五成丁,十二岁的弟弟连顶门立户都做不到。无奈之下,两人一合计,决定往京城去,到了京城打着定城侯府的旗号,没准能震慑一些宵校
一路奔波自然不用细说。不过,或许是这遇贵人的运道也能遗传,上京时雇的镖局带了好几个客人,其中有个年轻的举人,也是去往京城的。想到此人和苗父一样年轻中举,苗家姐弟对此人颇有好感。苗家姐弟有意结交,那举子又不是倨傲的人,相处起来也还算融洽。直到到了京城,那举人才说他在京郊的青云书院任教,如果苗云峰有意去青云书院求学,可以拿着自己的推荐信去参加考试。
青云书院是大梁四大书院之一,每年招生名额有限,能拿到推荐信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虽然之后还要参加考试,但苗云峰好歹也是正经的官宦少爷出身,考秀才或许火候不到,一个书院的入学考试还是没那么困难的。打定了主意,苗云峰谢过这位举人,打算把姐姐送到定城侯府,自己就去青云书院求学:借着定城侯府的大旗扛两年也就罢了,可他们到底姓苗不姓谢,苗家的门户还是要自己撑起来的。
得知弟弟的打算,苗云苓自然只有欣慰,没有不应的道理。进了京城,原主和弟弟苗云峰仔细打听,才发现老定城侯和苗母的生母姨娘早就去世,如今袭爵的是外祖的嫡长子。两人一路奔波,身后带着的下人不过小猫两三只,问到定城侯府的门上就被人撅回来了。
如果两人要一起在定城侯府住下,苗云峰说不得还能忍气吞声继续找定城侯府做主的人。可自己常年不在家,姐姐一个人受了委屈怎么办?定城侯府的门子都是这样的态度,苗云峰也不放心把姐姐托付到他家了。
本想着在青云书院附近找个独门独户的院子姐弟两人一起住也好,没想到到了青云书院细问了才知道青云书院是住宿制的,里面的学生一个月放一次假,平时吃住都在校舍里。
这样一来,苗云峰又犹豫了,想着还不如在京城附近随便找家书院,到时候两姐弟一起住在定城侯府,忍过这几年,先在京城里站住脚,等他成丁了再去正经的好书院求学。
苗云苓虽身为女子,见识却并不短浅。她十分明白青云书院的推荐信是有时限的,过几年苗云峰倒是想去好书院求学了,可好书院还要不要他呢?况且在不好的书院待几年,随之而来的不仅仅是浪费光阴的问题,苗云峰年纪还小,万一染上什么不好的癖好怎么办?
姐弟俩大吵一架,谁都说服不了对方。直到苗云苓无意间发现最近京中住客栈的未婚少女数量见涨,和人打听后才知道宫中两年一度的小选开始了。大梁朝开国文皇帝重视后宫女子的德行,每年要寻才孝贤德”兼备的未婚少女充作女史,作为内臣辅助皇后治理后宫。这几年女史的质量明显下滑,来报名的都是一些七八品芝麻官家的女儿。听说了这些,苗云苓没和弟弟商量,直接就把自己的名字报给了出来录名字的公公,然后回到客栈翻出弟弟之前要撕毁的青云书院推荐信,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弟弟。
木已成舟,苗云峰纵然气得跳脚也没法改变事实,只能赶在苗云苓进宫之前去青云书院考试。眼看着弟弟通过了据说不简单的青云书院入学试,苗云苓才包袱一卷,只身进宫去。只是没想到三月倒春寒的时候病倒,再睁开眼睛就是现在的云苓了。
云苓念头一转,回想了一下这具身体原本的身世,那边潘有仁已经在行礼了,“奴婢这就去和外院的人说,保证口信到青云书院的时候一丝不错。”
云苓点点头,回头就见夏蝉带着冬雪从外面走了进来,“按照咱们府上惯例,过节是要在正院摆宴的,孺子今天刚得了娘娘的赏,想做件什么样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