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木雕在全国远近闻名,但老一辈的手艺人大多年届古稀,精力不济,传承的重任就交到下一代人的手里。
如今赵氏木雕的传承人是赵老先生曾孙,许知恙也是托连书因的关系,才联系到这位赵先生。
这宅子十几年前就荒废了,许知恙也是在前些时候才得知赵先生回绥芜是和政府那边商议拆迁的事情。
当日一早,明大调研小组一行人就带着设备出发去了南郊巷。
这不是许知恙第一次来赵氏老宅,但确是调研小组第一次来。
和赵先生打过招呼,周慕和关月月在给他做口述,和录视频,不过口述花费的时间较长,要将近两个小时。
老宅虽然废弃,但是房子的设计还是依稀能看出来是费了心思的。
梁上的木雕很精美,飞檐斗拱,那是许知恙在教科书才会看见的东西。
这样的宅子若是拆了,指不定多可惜。
当初和陈恙来的时候听见他说民宗局那边想要拆了,也不知道陈恙最后有没有争取到。
许知恙走到耳房,举着相机拍上面木梁的雕花,她盯着相机聚焦。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相机在晃动,一直聚不了焦。
许知恙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想,猛地把相机收回来,眼前的木梁还是在小幅度的抖动。
几乎是同时,许知恙朝温奈伸出手,将她从窗边拽过来。
“快走这木梁要掉下来了。”
温奈还没回过神来,被许知恙猛地一拽整个人朝门边冲去。
许知恙拉着她跑。
只差一步就能跨过门槛,但是两人跑的速度远不及木梁砸下来的速度。
在跨出门槛的那瞬间,断掉的一截圆形木梁撞击在许知恙的小腿,梁上有些尖锐的木雕尖角直接划破她的牛仔裤,拉开一道口子,鲜血不住的流。温奈听见许知恙闷哼一声,注意到木梁倒在了她后脚处,顾不及其他,拉着她的手臂赶紧往外跑。
木梁一倒,整个耳房摇摇欲坠,几乎是在她们出去的瞬间轰然崩塌,碎片飞溅,扬起了一阵不小的尘土。
外面的人听见声音,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
“许知恙!”
“温奈!”
周慕和关月月在看见她们后注意到了身后倒塌的房子,都被吓了一跳。
赵先生急切地询问:“我早该提醒你们不要过来了,没事吧没被砸到吧?”
温奈一脸担心,和他说了句没事之后很紧张地看着许知恙。
“恙恙,你还好吗。”
许知恙动了动脚,疼得倒抽口气。
“可能破皮了,”许知恙手抓着温奈的手臂,下唇被咬得发白,“赵先生,这宅子可能存在安全隐患,一时可能无法在这拍摄了,能不能请您随我们队员去我们民宿一趟,麻烦您了。”
赵先生先是意外:“这当然可以,”随即又担忧说,“不过小许啊,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你这腿可流了不少血。”
消息很快就传到T大那边。
不为别的,因为老宅二次坍塌,这次连厅堂也塌了。
陈恙昨晚在苏汀没回民宿,今天一早陆之杭就过来了。
陈恙和程斯衍昨晚一宿没睡,和T大那边开了视频会议,今天早上五点才结束。
此时一家射击俱乐部里,程斯衍靠坐在沙发上补觉。
陆之杭和陈恙两人打得不相上下,最后一枪还没打出去。
包厢的门突然被开了。
“陈队!”
是周鄞。
他开了门就冲进来,还没站定,语气很喘。“出事了,明大那边去了南郊巷,听说老宅坍塌,不清楚有没有人受伤但是已经报警了......”
“砰”的一声。
陈恙护目镜后的黑眸一凛,同时指尖扣动扳机,一枪措不及防打在了靶上。
这一枪拉开了原本不相上下的分数。
如果程斯衍醒着的话,肯定会震惊。
因为,陈恙百发百中的那一枪,偏了。
赶到赵氏老宅的时候外面已经拉起了警戒线,陈恙刚要进去就被门口身穿警察制服的人拦住。
“你好,现在里面情况不明不能进去。”
陈恙刚打算硬闯,就看见许知恙被温奈搀扶着从里面出来,走得格外艰难。
许知恙觉得自己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了,她不知道被划得有多深,只知道很痛,报完警后温奈要送她去医院,没想到刚出门就遇到了赶来的陈恙。
她实在没什么形象可言,惨白着一张脸,脸上还有灰,身上的衣服也被弄得脏乱不堪,裤脚被血洇湿,脚踝还挂着未干的血迹。
灰扑扑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还算干净,此刻眨了眨,盯着不断朝她走近的男人。
许知恙强忍着痛:问他:“你怎么来了。”
陈恙脸上没什么表情,盯着她虚站着的一条腿,忽地就搀着她的手臂,俯身托着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陈......”恙字还没说出口,许知恙忽然眼前一晃,身体悬空,她下意识就抓紧了身前男人的衣服,颤声开口:“我、我可以自己走。”
陈恙没有听她的反抗,在温奈错愕的眼神中抱着她往外走去。
“别动,先去医院。”男人声音很哑,近乎磨砂质感。
此刻压低声音,眉眼燥郁,黑眸阴沉沉地觑着许知恙,有点吓人。许知恙原本还想挣扎地心立即静了下来,不敢乱动。
出了老宅,许知恙注意到陆之杭也在,微愣了下,却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和陈恙一样如出一辙。
程斯衍让陈恙先去医院,这里他来处理,陈恙没什么不放心的,将许知恙往副驾驶一塞,二话不说就往医院赶。
她的小腿肚那里有一道大概一指长的伤口,血一直流,干了的沾在白皙的腿上,血流的速度慢了些。
医生看过之后,叹了口气:“有点深,好在血已经止住了。”
“先休息一下,我等会再来给你换药。”
许知恙和医生道了谢之后,目送医生离开。
病房门一开一合,顿时又陷入了安静。
刚刚医生在时她还能让自己忽略陈恙打量自己的目光,但现在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注视的目光太具有压迫感,逼得许知恙不得不正视。
她挠了挠手背,轻咳了声:“那个,医生说没事,你也别太担心。”
陈恙一张脸依旧没什么情绪,眼瞳黑漆漆地,笔直地盯着她,插着兜走近,以绝对的身高优势打量许知恙,声音有点压抑的哑:
“那地方不是说别去吗?”
“怎么不听话?”
许知恙后颈一凉,咽了口水,如实回答:“调研需要。”
“不会和我拿数据?”
许知恙:“要做口述。”
陈恙:“......”
陈恙突然又被一噎,黑着脸背过身去,脸冲着窗户,神情很燥,像是强忍着什么。
许知恙看见他脸腮动了动,好像还听见了他磨着后槽牙的声音。
许知恙摸了摸鼻子,不明所以。
她不知道陈恙突然发哪门子火。她好像气到他。
过一会。
陈恙突然说:“我去抽根烟。”
许知恙顿了下,不知道他去抽烟为什么还要和自己说。
难道言下之意是他待会还要回来,让她别乱跑。
许知恙捏了捏手指,懵懵地哦了声,目送他出去。
熬了个夜,精神有点紧绷,被许知恙这么一吓,差点就被吓猝死了。
陈恙拐进消防楼梯,把门带上,熟稔地摸出烟,嘬了一口压下喉咙的痒,原本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去。
他仰着头,思绪很复杂,很乱。
想起刚刚许知恙的话,眼角眉梢不自觉染上自嘲的笑。
不担心。
他就应该知道许知恙就是个小没良心的。
他从苏汀一脚油门就回了绥芜,半个小时的车程他十分钟就到了,紧赶慢赶就怕她出什么事。
她倒是淡定。
他抬眼看看窗外,外头风很大,还夹着点雨丝。
没太阳,但是估摸着差不多也到中午了。
没良心归没良心,但总归不能饿到人家,他刚想抽出手机让陆之杭带点东西过来,一摸,发现自己的手机和车钥匙都落在那个风衣外套。
他又嘬了口烟,随手将它掐灭在铁皮垃圾桶上,刚想转身出去,就看见防火门被从外面费力地拉开道口子。
紧接着一个很圆的脑袋探出来,陈恙盯着近在眼前的女生头顶的发旋。
“你的手机响了。”
这声将陈恙拉回神,许知恙仰着脸拿着手机在他面前晃。
楼梯散着烟味,很浓。
陈恙把她拉进来,门关上。
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许知恙肩上。
开了楼梯的窗。
陈恙接过她手里的手机,看了眼来电人,滑下接听键。“什么事?”他嗓子很哑,带着沙感,很浓醇的低音炮。
陆之杭:“你吃什么不要紧,问一下许知恙吃什么?”
陈恙:“......”
“你问她吃什么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许知恙大概知道陆之杭在电话里说什么,挠了挠手背上的皮肤,盯着陈恙的手机看。
“你想吃什么?”陈恙侧过头问她。
许知恙点头:“都行。”
陈恙没什么耐心和他多说几句话:“她说都行。”说完,不等对方开口就把电话挂了。
陈恙懒懒地靠在楼梯扶手上,垂着眼看她,拿着手机揣进口袋,皱了皱眉,盯着她的脚。
“怎么下床了?”
许知恙瞄眼被他揣进裤袋的手机,没说话。
陈恙注意到她的目光,顿了半晌。
语气轻飘飘,混着些哑,听上去格外的低沉。
“许知恙,”他突然很正经叫她的名字,“我一宿没睡,你别气我。”
口气有些微不可察的......委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觉得有些荒谬。
许知恙咽了口水,声音很缓开口,有些安抚的意味。
“那个,我也没料到它会突然就坍塌,我们上次去明明还好好的。”
想了想又补充:“可能我比较背。”
许知恙眨了眨眼,继续开口:“那种情况我也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就拉着温奈先跑出去,没想到它还会砸到我。”
许知恙用余光瞄了陈恙几眼,见他好像有点被说服,松了口气。
她站得有点久,脚有些酸,小幅度的左右动了动。
“疼吗?”陈恙突然问。
许知恙抿了抿唇,摇头:“还好。”
他直起身,下巴朝门扬了扬:“回去。”许知恙顺从地哦了声,就要把他的外套拿下来还给他。
“披着,”陈恙像是想到了什么,“有烟味,别介意。”
许知恙眉头皱了皱。
都披了这么久了,烟味早就全跑她身上了。
还说介不介意。
但是这句话她不敢说出来,只敢小声说在心里。
陈恙注意到她不太乐意的小表情:“怎么了?”
许知恙被他吓了一跳,舔了舔下唇,摇头:“没。”
陈恙跟在她身后,陪着她很缓慢地走回病房。
许知恙肩上松松垮垮披着他的外套,她本身骨架就小,还瘦,相比之下她身上套着的外套就很宽大,大到能装下两个她。
陈恙看着看着,忽地就勾着唇轻笑。
回到病房,刚刚走的那个医生又过来了,病房里看不到人,此刻两人齐齐从外面回来,医生略责怪地看着陈恙。
“怎么还到处乱跑。”
三个人挤在门口,医生嗅到烟味,又看了陈恙一眼,严厉开口:“医院不能抽烟。”
许知恙怕他又责怪陈恙,下意识就开口辩解:“没,刚刚去外面染上的。”
看着女生一脸乖巧真诚,医生也没有说什么,大概是信了,让她回去躺下。
检查完她的腿后,才留医嘱。
“休息一下,最近不要碰水,也不要剧烈运动。”
医生低头写着病历,忽地想到什么又抬头问:“你们是男女朋友?”
许知恙脸红了下,下意识就要说不是,但这下意识落在医生眼里却是害羞。
医生点了点头,一脸“我懂”的表情,朝陈恙笑笑:“最近多节制,照顾下你女朋友。”
许知恙现在岂止是脸红,从脖颈到耳根子简直都能滴血了。她低着头拧着被子,没敢抬眼。
她以为陈恙会说什么,谁知道他哼笑了下。
竟然很惜字如金地“嗯”了声。
嗯。
嗯!!!!
嗯????!
许知恙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耳尖滚烫,她忍着害羞抬眼,却对上了男人染上笑意的眉梢,笑得蔫坏,他从兜里摸了烟,很娴熟地递过去给医生。
“谢谢医生。”
口气很正经,意味很深长。
医生这次倒是没骂他,不动声色收下烟,吩咐了等挂完水就可以走后,朝陈恙点头笑了笑,出了病房。
许知恙脸上的绯红没褪去,眨了眨眼看着陈恙,语气低低开口:“你怎么不解释?”
陈恙重新穿上外套,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开口:“医生自己误解,我有什么办法。”
许知恙唇瓣紧抿着,因他这句话整个人绷得很紧。
陈恙像是注意到她的小表情,扯着唇角,漆黑的眸子带着勾人的亮光。
陈恙低头,和她对视,眼睫缓慢地簌簌眨动。
唇间轻捻着说出一句话。
像在下蛊一般:“那你想做我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