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城那天是周清茹陪着她一起回去的。
许知恙搬来明城之前他们一家三口是住在南城市区的,不过这次回来,许知恙并不打算在市区待着,而是去了一个叫绥芜的小镇。
车子在僻静的沥青公路行驶而过,许知恙靠在车窗上,一手托着腮,沿着街景打量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
相比较明城,南城的生活节奏会放缓很多,许知恙不是很习惯明城过快的节奏,也不是很习惯明城干燥的天气。
道路由原先的三车道逐渐缩窄成两车道,再汇成仅可一车通过的单行道。
许知恙就知道,离目的地不远了。
明明离开不久,但在看见熟悉的景象时却恍如隔世一样。
快要抵达绥芜的时候,周清茹忽然开口:“你外婆很固执,她说的话如果不合听,就不要听,你可以选择你自己喜欢做的事,妈妈只希望你过得开心。”
许知恙眸光落在飞速略过的街景,默默听着,平淡地应了声好。
周清茹摸了摸她的头,又问:“寒假作业都带了吗?”
许知恙摇头:“都写完了。”
周清茹意外之余还有些欣慰,许知恙的学习一向不需要她多加操心。
不多时,车子停在一座古朴的别院前。
许知恙裹紧围巾下车,等周清茹帮她取了行李出来,两人踩着覆盖在青石板上的皑皑积雪,推开了那扇雕刻着繁复图案的厚重木门。
这别院有些年岁了,外墙被风吹雨淋得褪了色,周围种着很高大的杉树,相衬之下,看上去像是被冲淡的古旧相片。
门的左侧挂着一块同样材质木刻的牌子,用行书写着“连氏”两个大字。
走进院子,入目便是一片精心打造过的苏州园林式的假山假石,布置考究,无不体现主人的风雅。许知恙选择性忽略了这些,走近一旁的花架,敲了三下,从里头钻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是只橘猫。
“咪咪有没有想我?”许知恙挠着它的下巴,亲昵地叫了几声。
橘猫喵了一声,蹭在她微凉的掌心,模样慵懒惹人怜爱。
许知恙逗了它几下,就听见里面屋子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囡囡回来了。”
循着声音望去,许知恙看见穿着一身天青色旗袍,不疾不徐朝她走来的外婆。
许知恙的外婆连书因女士,年轻时是位极出名的大家,当然现在也是。
她是位民俗专家,南城非遗工作者,当然也是南城绒花非遗传承人,同时还被南城大学聘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学的顾问。
许知恙弯眸笑了笑,甜甜叫了声:“外婆。”
连书因慈蔼的眉眼弯了弯,摸了摸她的头,关切问道:“坐车累不累呀,李婶已经煮好饭了,快进来吃饭吧。”
许知恙拉了拉周清茹的袖子,周清茹有些拘谨地叫了声:“妈。”
连书因这才朝她看去,脸上的笑骤然凝固住,脸色不是很好看,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许知恙觉察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上前挽着连书因的手,软声撒娇:“外婆,我饿了,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
母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吃顿饭就都好了。
连书因拍了拍她的脑袋,又眉开眼笑。
其实许知恙也知道为什么连书因对周清茹的态度不好,周清茹好歹是书香世家出身,但是却选了一个做生意的人嫁了,当时这件事母女两人闹得很难看,差点断绝关系。
但是后来证明连书因是正确的,周清茹和许安国过不下去选择离了婚,带着许知恙改嫁。母女关系才逐渐缓和。那天晚上,周清茹没有待在绥芜,吃过饭后就回了明城。
将近九点,许知恙刚准备要上床睡觉的时候听见连书因敲门。
她关壁灯的动作的一顿,转头就看见连书因手上端着东西进来。
“囡囡,这么快就要睡了。”连书因轻手轻脚把门阖上,朝床边走去。
许知恙:“刚想来睡。”
连书因坐在床边,把那瓷瓶里温了的桑葚酒放在床头的桌子上。
“天冷,外婆温了点桑葚酒,要不要尝点。”
许知恙咬着唇,想了想,点头说声好。
三杯下肚,许知恙觉得肚子有点热热的。
自酿的桑葚酒度数不高,但是后劲大。
许知恙盯着那个勾着丝的酒樽暗自出着神。
连书因摸了摸她的头,又给她倒了一杯,看着她有些瘦削的小脸,问道:“囡囡是不是有心事啊。”
许知恙捏着小杯子的手抖了下,被连书因一句话问懵了。
“看这样子,应该是外婆猜对了。”
连书因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等她回答,就已经做出了判断。
小女孩的心思最好猜,喜欢不喜欢,一句话就全都写在脸上。
连书因摸了摸她的头:“我的囡囡长大了,有小心思很正常,能不能和外婆说,是什么事啊。”
卧室暖黄的柔光自头顶而来,安静而温暖,氛围刚刚好,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打开心扉。
许知恙摇头:“没什么,就是换了新的学习环境,有些不太适应,”许知恙捏着杯子的手垂下,眼睫低低,声音也小得近乎呢喃,“认识了一些新的人。”
“是有喜欢的人了?”
许知恙心头猛地一怔,有些被戳穿心事的窘迫。“外婆,怎么知道?”她有些好奇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小声问了句。
“外婆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连书因拍了拍伏在膝上,少女的背,安慰道,“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很幸福但是又很酸涩的体验,你这个年纪,就该是这样的。”
其实从许知恙进门的那一刻,她就看出来,她和从前不一样了。
虽然会笑,但是却不是真心的。
心里压着事,藏不住。
也骗不过她。
连书因叹了口气:“恙恙,你妈妈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她不懂得照顾你的情绪,我一直觉得她随了你外公的性子,固执己见,从来不在意别人。”
“所以,恙恙,不要怪你妈妈,是外婆没教好她。”
许知恙点头,也说:“我不会怪她,外婆也不要怪她。”
这一晚,连书因和许知恙说了很多,她也想开了很多。
在南城生活的这段时间,许知恙尝试着让自己彻底的放松下来。
书房有很多的古籍和名著,她每天除了吃饭,看看书,帮着外婆晒蚕丝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娱乐活动。
偶尔在院里晒太阳,逗逗橘猫,日子也过得很充实。
农历二十八那天,周清茹打了电话过来,问许知恙什么时候回明城,连书因舍不得她,说是过完年初二再走,周清茹有些不乐意,但是许知恙也想待在南城,她没办法,只好应下。
除夕那晚,许知恙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走到巷口那边去看烟花,沿着巷子走出来,家家户户都在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喜气洋洋的,倒是衬得她孤家寡人,格格不入。
许知恙自嘲笑了下,走到人工湖那边,看着对岸市区像不要钱一样打着烟花。突然“砰”的一声,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头顶炸开,绚丽非凡。
许知恙仰着头,看着被烟花点亮的半边天空,她唇角往上牵了牵,很轻地开口。
“新年快乐。”
初二那天,周清茹来了一趟,接许知恙回去明城。
回到家还有些早,许知恙本着碰碰运气的心态绕到春光路那边,结果那家音乐机构竟然还开着。
许知恙突然想起来老师说他不回家过年。
她拉了拉冷帽,小心地推了开门。
门没有关,老师正在擦着那架三家钢琴,见她过来,还有些意外。
“老师新年快乐。”许知恙弯着眸,笑了笑。
他擦拭的动作一顿,回了句新年快乐。
虽然许知恙叫他老师,但他却很年轻,比许知恙大不了两三岁,二十出头的样子,他姓周单名一个濯字。
周濯问她:“大年初二怎么不去走亲戚,倒是到我这来了。”
许知恙有些犹豫,支支吾吾才开口:“我就是,顺路,看着门开着,才进来的。”
周濯看见她猛地想起什么事,放下干布,走到一侧的柜台,从抽屉里拿出一袋东西。
“对了,你上次叫我转交给陈恙的药,上次之后他就没来过了,现在,可能这药他也用不到了。”
许知恙微微愣了下。
他没再来过了。
从音乐机构出来之后,她勾着那一袋感冒药,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走。
明城的年味很足,商场的巨型LED大屏都在滚动播报新春贺词,就连人行道旁的树都挂上了红灯笼。
她低头踢着人行道上的小石子,晃着那一袋完好如初的感冒药,忽地就叹了口气。刚想把药扔进垃圾桶,一转身的功夫。
就看见马路对面,穿着一身黑色的男生。
半个月没见,他好像瘦了不少,陈恙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身形笔直,插着兜从一辆黑色的轿车上下来,头颈低垂着,神色冷淡。
他侧着身和人说着什么,微微点头,面前的人绕过他进了车里,没了阻隔,许知恙能清晰的看见男生冷白肤色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许知恙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倏的,男生抬头朝她这个方向看来,许知恙被他笔直的目光盯得心尖猛地一颤,勾在尾指的袋子“啪”的一声打开,袋子里的东西轱辘辘地滚进垃圾桶,发出不小的声响。
许知恙张了张嘴,喉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再眨了眨眼时,男生正穿越斑马线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