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的雨把许知恙淋了个彻底,回到家的时候周清茹看到她这副样子心也跟着一紧。
“你这孩子,不会等雨小了再回家吗。快上去换衣服洗个澡,妈去给你熬个姜汤喝下去。”周清茹摘下她的书包把她往楼上推。
陆弘铭看到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也有些心疼:“快点上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可千万不要着凉才好。”
许知恙微泛白的唇色轻抿,应了声好,缄默地上楼。
回到房间,她拿了换洗的衣服迅速洗了个澡后,整个人才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来。
她坐在床边擦着头发,周清茹敲门进来,手上端着热姜汤。
“赶紧把这碗姜汤喝了。”周清茹放在床头柜,接过她手上的毛巾,仔细地帮她擦着发尾的水珠。
许知恙舀了一口吹散热气,缓缓凑到嘴边。
她不喜欢姜的味道,很辣很冲。
她几乎是闭着气把一整碗喝下去的。
周清茹见她喝完,这才放心,边擦着头发边说:“妈妈给你买只手机吧,这样你以后联系才方便,像下午这种情况,就要打电话叫妈妈去接你,不要一个人淋雨回来了。”
周清茹继续说:“现在才刚入秋,入了冬淋雨就没这么简单了。”
许知恙默了默,顺从点头说了声好。
吃过晚饭,许知恙早早就上了床,屋里没开灯,只有床头柜还亮着一盏小夜灯。
她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那本子很新,是牛皮制的,封面素淡,扉页上手写着两个字母。
素白的指尖轻轻摩挲,少女干净透彻如同琥珀的眼珠子里有光一闪而过。
许知恙是个很注重保护个人隐私的人,她写东西的时候习惯从最后一页开始写。翻开最后一页,上面只写了几句话和日期。
许知恙看着牛皮纸页上的字迹,微微出着神,摘下笔帽正准备写点什么的时候,耳边传来敲门的声音。
是妈妈。
许知恙手忙脚乱的将日记本压在枕头下,刚抬起头,周清茹就端着东西走到她床边。
她心扑通扑通直跳,抓着被子的手心都是汗。
“妈妈。”许知恙咽了口水,语气有些紧张。
“这么快就要睡了,再喝一碗下去吧。”周清茹似乎是看见了掩在枕头下的东西,有些头疼,但随即当作没看见,把碗递给她。
许知恙听话的把姜汤喝完,临走前,周清茹转身,摸着她柔顺的头发,意有所指开口:“妈妈知道你一向是听话的孩子,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妈妈相信你一定可以抵制学习以外的诱惑。”
许知恙眸光很平和,垂在被子上的手在周清茹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攥紧,点头:“知道了妈妈,我会的。”
门被关上,许知恙松了一口气,手有些抖地摸出枕头下的日记本,动作极轻摩挲着封面,重新塞回抽屉里,拉高被子,将小脸遮得严严实实。
翌日一早。
许知恙提前出了门。
周清茹一大早回了南城,家里只有她和陆之杭两个不会煮饭的人,她也不想在家吃,索性就去学校门口买了早餐去班里吃。
她来得早,学校门口的早餐摊还没什么人。
她要了一杯豆浆和两个奶黄包,准备还钱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边说话边朝她走来的声音。
男生嗓门大,勾肩搭背插科打诨。
“恙哥,听说秦大校花生日,你没去啊。”
许知恙听见熟悉的名字,余光下意识声源瞄了几眼,手指捏着书包的带子。陈恙拖着一贯的懒调,不在意地哼笑了声:“忘记了。”
男生连连啧啧了声,还想说什么,措不及防对上了许知恙的眼,眼珠子一转,一拍脑门说道:“哎,这不是舒迩妹妹的小同桌吗?”
许知恙接过老板找她的零钱,听见这声,愣了下。
正巧陈恙站在她身旁点完早餐,也侧目朝她看来,许知恙迟缓抬眼,目光在触及男生黑色瞳仁的时候心跳禁不住跳快了好几拍。
他额发细碎地划过眉眼,一脸惺忪,神情颓懒,眯着眼看着她,唇角漫不经心地勾着。
许知恙被他盯得不自在,别开眼,捏着手里装着豆浆和包子的塑料袋。
“英语单词不见得你能多写几个,记性倒是不错。”
男生薄冽的嗓音带着笑意,轻飘飘地钻进许知恙耳里。
“哎,小同学,你点的是什么呀,我也要和你点一样的。”
那个男生勾着旁边人的肩膀,探头想要去看她袋子里的早餐。
许知恙耳朵有点微烫,把袋子举得高一点,温声说:“豆浆和奶黄包。”
男生咧嘴朝她笑了下:“好嘞!”
许知恙虽然不认识他是谁,但是他好像认识沈舒迩,也把她当作了妹妹,人还挺好的,她垂下手,憨憨地朝他也笑了下。
陈恙在这,她不敢留太久,他们人也多,许知恙瞄了一眼就转身离开。
心情莫名的好,连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陈恙捏着手机觑了眼少女朝校门口走去的背影,薄唇扯了下又落回手机上。
老板装好了两个奶黄包递给那个男生,陈恙突然伸手接了过来。
“哎,恙哥,你干啥呢?”男生惊诧地看着陈恙抢过他的包子。“和你换,你吃这个。”
男生目光落在手上的两个核桃包上,眼神古怪:“不是,恙哥,你不是不吃甜的吗?”
到了教室,许知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着早餐的时候就听见女生们围在一起小声地说着话。
隐约中许知恙能听见某个敏感字眼,比如“陈恙”。
原来昨天那个女生在表白墙上包下了一整栋楼表白陈恙,这波高调操作迄今为止还没人做过,以致于告白的帖子一发出来,一整个高三年纪炸开了锅,连带着高一和高二都在议论这件事。
而此时的高三年纪教务处,陈恙被级长紧急叫到办公室。
“你小子早恋?”徐老师一手拿着保温杯,有些不可思议又带着点意料之中的眼神盯着面前的男生。
“好学生不早恋,徐老师,不信谣不传谣。”陈恙斜靠在办公桌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插着兜,勾唇一笑,模样有些痞。
“那为什么全级都知道文科班的女生在追你,”徐老师挑了挑眉看着男生没个正形的样子,继而不满说,“你能不能有个学生样,一身懒骨站没站相,一点也不尊师。”
“您也知道她在追我,我没答应啊。”陈恙笑了笑,慢悠悠地站直。
徐老师像是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瞪大了眼睛,良久才从嘴里吐出两字评论:“渣男。”
陈恙:“......”
做好学生不早恋还得被骂。
“平时就是太纵着你,现在全级都在看你谈恋爱,无心学习,你的责任很大。”徐老师板着脸,严肃地训斥了几句。
陈恙没太在意,说谣传也就不过传两天就歇了的事,再不济,就直接把他挂出去,拎到升旗台训一顿以儆效尤。陈恙是徐老师心头肉,他骂归骂,可终究还是没狠得下心来做到在全校通报批评的地步。
骂骂咧咧叫他自己注意点影响,别老是招惹女孩子就让他出去了。
周四下午只有两节课,许知恙看着时间还早,在教室把当天的作业都写完,顺带还把下个单元的英语单词给背了。
“恙恙。”
沈舒迩从后门进来,她手上拿着两瓶柠檬茶,动作自然地把其中一瓶无糖的放在许知恙的桌角。
“你作业写完了吗,我刚刚看见我哥在楼下打球,我们去看吧。”沈舒迩拉过旁边同学的凳子,坐在她手边,看着她背诵。
许知恙刚刚好背到throbbing,指尖猛地一颤。
旁边是她用英文写的例句,翻译过来是:这一切就像一个遥远的梦,褪去了又回来,这一刻的悸动着,下一刻又变得毫无意义。
“恙恙,你怎么了,不想去吗?”
耳边又传来沈舒迩的话。
鬼使神差地,许知恙点了点头,跟着沈舒迩去了篮球场。
差不多五点,操场和篮球场上的学生还很多,太阳还没下山,天边挂着橘色的云霞,这是许知恙第一次踏足篮球场,也第一次见识到明中女生对打篮球男生的痴狂。
不过确切来说,是对其中某个打篮球的男生的痴狂。
最靠近网门的那个场上,几个穿着球衣的男生中,穿校服的男生格外好认。
沈舒迩拉着她坐到陈恙他们放东西旁边的位子,那里离得最近,人也最少。
她瞄了几眼,能清晰地看见篮球场上穿梭在人群的那个身影。
男生白色的短袖校服干净爽朗,利落分明的下颌线紧绷,许知恙视力很好,隔着大半个球场的距离她依旧能看清楚陈恙打球时认真的眼神。许知恙倏的想到刚刚那个句子,有些隐晦而又坚定的情绪呼之欲出。
有没有意义她不知道。
至少在这一刻。
许知恙确定,她喜欢他。
“恙哥。”
打到一半,有一个小胖冲到三分线外,朝陈恙大喊。
许知恙离得近,她看见陈恙投完最后一颗三分球,拉起衣角擦了额头上的汗水,勾了勾手,让那个小胖走近。
“说。”陈恙走到台阶前,随手捞起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
小胖跑得急,有些气喘:“望哥......和人......打架了。”
陈恙低头拧着瓶盖的手顿了顿,旋即低嗤一声,好整以暇地开口:“这倒是新鲜。”
“是什么人。”
“职高那群人,”小胖说,“听说是因为一个女生。”
陈恙捏着矿泉水瓶的手又是一顿。
他打了手势和场上的队友打了个招呼,匆匆下场,走过去许知恙那边拎着书包,从书包里拿出一件干净的黑T。
“哥,你要走吗?”沈舒迩见他好像很着急地要走,问道。
“嗯,”陈恙低着头划着手机,像是在给谁打电话,漫不经心开口,“你自己回去小心点,早点回去。”
陈恙一直低着头,没注意到许知恙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他打得满头大汗,额发微湿的耷拉着,汗珠从脸侧一直划过下颌骨,略过男生微凸起的喉结,最终滚入衣领。
有些性感和禁欲。
他的骨相生得很好看,皮肤又白,许知恙见过的男生中鲜少有和他一样长得这么好看的,她咽了咽口水,捏着衣角的手有些不自在。
然而陈恙没发现头顶的目光,拿起书包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了校门,往左拐是一条僻静的小巷,早上的时候会有很多早餐的摊贩,到了晚上这片区域就显得格外的幽僻。
两米宽的窄巷里,一身白衣黑裤的男生显得格外打眼。
陈恙一手搭着打球浸湿的校服,一手拎着书包,不紧不慢走到男生面前。
“吧嗒”一声,陈恙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丢在男生怀里。
“你这是在干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
“还挺稀奇的。”陈恙吊儿郎当地轻笑,在男生旁边的石墩坐下,大咧咧张着腿,斜睇了他一眼。
“没事吧。”
“没事。”男生拆了面巾纸仔细地擦着手,眉眼微敛,淡声开口。
陈恙知道乔望那个性子,也没多问,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玩手机。
“职高那群人嘴太脏了,看不过。”半晌,陈恙听见乔望很平淡开口。
“你不是一向不搭理这些人,这次,是为了谁,你那个,小同桌?”
乔望朝他瞥了一眼,忽地就哑然失笑。
答案不言而喻。
陈恙按灭手机屏幕,捻着腕上的佛珠,虚着眸子看着地面上光的残影。
“你很喜欢她。”
是肯定句。
巷子空荡,男生略显低哑的声音震在狭窄的巷道里,带着些浑浊的混响。
乔望一手搭在膝盖上,闷声:“可能吧。”
说完,两人又陷入沉默。
乔望和陈恙是发小,两人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一个学校,关系好到穿同一条裤子的交情。
各自心里都明白,谈感情,玩玩就行,当真,那才是输得一败涂地。
“行了,赶紧回去吧,”陈恙见不得他这样丧气,站起来拉了他一把,“职高那群人我叫人去警告他们。”乔望慢条斯理站起身,拎起书包扔在肩上,应了声嗯后两人并肩朝巷口走去。
夕阳的弱黄光影从老旧的居民房顶漫过,余晖将两个男生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