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恙后来还是没坐他的车去医院。
两个人打了车,温奈先送她回到家后看她真的没事才敢放心的走。
温奈:“你真没事,这严重点是要打破伤风的,要不去医院看看。”
许知恙低着头脱鞋,仔细看了受伤的那个地方,就是可能被玻璃划了一下,伤口有点长,但是不深,家里有消毒的东西,她自己也能处理。
“真没事,我自己消下毒,明天要是再疼我就去医院。”
温奈真是受不了她不重视,她跟着蹲下来,试探问:“你,该不会是,因为陈恙吧。”
“不是,”许知恙拍了她的脑袋,“说实话,都这么多年不见了,就跟陌生人一样,过了今晚,以后都不会再见的。”
温奈看着她眼底的决绝,才真的相信,许知恙,是真的不在意陈恙了。
“好吧。”温奈松了口气。
许知恙勾了勾唇角:“你快点回去吧,不然晚了,叔叔阿姨又要念叨你了。”
“知道了,放心吧,”温奈帮她开了屋里的灯,按了水下去煮,“对了,明天南大校庆,你还去吗?”
许知恙脱下外套挂在玄关,轻车熟路拿出医药箱:“去啊,不是和教授说好了吗?”
温奈点头,亲昵地勾了勾她的下巴:“那你早点休息,我明天来车你。”而后拎着包施施然出去了。
许知恙笑了笑,目送她下了电梯才收回目光。
许知恙走后,陈恙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眸光很淡的落在霓虹交接的光影处,灯影打在他的侧脸,一双单薄的眉眼神色寡淡,看不出情绪。
程斯衍捏了捏银色的耳钉,转身勾住他的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认识?”
程斯衍一行人是刚跟着陈恙回国的,他也是好奇,陈恙这个人,表面看上去散漫浪荡,单单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周围的姑娘神魂颠倒,但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那人,才是真的寡淡不近人情。
但是看陈恙对刚刚那姑娘的态度,程斯衍余光瞄了瞄陈恙几眼。
不单纯。
绝对不单纯。
陈恙收回目光,瞥了眼程斯衍,淡声:“处理好了?”
程斯衍立马松手,连忙说道:“好了好了,车已经来了,我们先过去吧。”
陈恙没说什么,跟着他上了车。
一路上程斯衍打量陈恙好几次,虽然平时插科打诨惯了但他还是头一回看见陈恙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没敢多问,只敢劈里啪啦按着手机在一个小群疯狂八卦。
【程斯衍:你们都不知道!!刚刚恙哥看一个女生的眼神简直能拉丝!!】
群里先是静了几秒,随后。
【?!!你眼睛没毛病吧,你有没有看错!!天,你有没有拍下来!!】
【我们恙哥终于要出手了吗?!再不出手我都要怀疑他是gay了!】
【对象呢!是个美女吧!!照片照片!!】
程斯衍默了默,转头看向闭目养神的陈恙。
【没,没照片。】
【程斯衍你他妈,没照片还搁着哔哔!】
【程斯衍:我敢当着陈恙偷拍,我不要命了!】
这时,车停在了会所门口。
程斯衍没再回那群人,跟着陈恙下车后,有侍者引着他们直接上专梯进了包厢。
包厢里灯影晦暗,入眼是台球桌,门一打开,包厢里的人纷纷朝门口看来,打了个招呼。“恙哥。”
聚的这帮人都是之前明中玩得好的,陆之杭知道他回来,攒了个局。
陈恙双手插着兜,眉眼松散,下巴微收算是回应,略一低眼,觑见窝在沙发里的男人,薄唇微掀起一抹弧度。
他接过递过来的桌球杆,玩味地打量了球桌一眼,俯着身子,曲着指节将杆架上去,枪头瞄准,砰的一声清脆,桌球闻声落袋。
坐在沙发里的男人听见声音抬头乜了陈恙一眼,懒洋洋拍了拍两爪子,语气极其敷衍:“欢迎我们陈少爷回家。”
陈恙收起杆子,踢了他一脚,坐在他旁边。舌尖抵着脸颊的肉,嗤了句:“毛病。”
“你刚刚遇到谁了?”陆之杭敲了根烟,递给陈恙。
陈恙咬着烟,没点,眸子匿在阴影里,突然就笑了:“一个人。”
“废话,不然还能遇到鬼啊。”
陈恙往后靠近沙发里,翘着脚,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刚刚程斯衍那厮在群里说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遇到许知恙了。”
陈恙没开口,把玩着打火机点了根烟。
“卧槽,哥们,你认真的?真看上我妹了?”陆之杭踢了他一脚,低骂了句。
陈恙不置可否,反问:“你不是从来不承认她是你妹妹吗?”
“那你是承认你惦记?”
陈恙嘬了口烟,吐出一团烟雾,头往后仰,磕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脖颈拉得笔直,微微凸起的喉结说不出的性感勾人。
他看着头顶晦暗的水晶吊灯,倏的又轻嗤一声。
惦记。
哪轮得到他惦记。
“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陆之杭陷坐进沙发里,随口一问。“两个月吧。”
陈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子暗淡了一瞬。
“你去哪?”陆之杭点了根烟的功夫男人已经从眼前晃过。
“西檀寺。”他没回头,低低的嗓音带些撩人的尾调,散在空旷的包间里,有些朦胧飘渺的质感。
陆之杭看着光影里男人清瘦的身形,淡哂:“毛病。”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许知恙潜意识里又想起了高中时候的旧事,当天晚上就做了个梦,梦到了和陈恙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梦境光怪陆离,似真似幻。
直到第二天闹钟响起,她才恍如大梦初醒。
许知恙眨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脑袋放空。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百度上看过一个解梦的帖子,说一旦梦见某一个人三次,就意味着这个人正在遗忘你。
许知恙弯唇有些无奈地轻笑,可能真的是忘了吧。
她脑子渐渐清醒,没了睡意。
晨起刚下过雨,空气湿漉漉的,霜降一过后,明城的天气肉眼可见的转凉。
许知恙被冷醒后看见温奈给她发了条信息,说是七点半到她公寓楼下接她一起过去南大。
她蜷了蜷裸.露在空气中的胳膊,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后迅速起床洗漱。
本来许知恙读研一的时候是住校的,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当时恰好是竞赛季,和她同寝室的一个女生和她一样也报了名。
由于是跨专业组队的关系,落到她们专业的竞赛名额只有一个,导师也明确说以成绩的排名公平竞争。
许知恙成绩一向拔尖,能力出众,但不知怎地在有些人眼里得到竞赛名额就成了“只会讨好老师,拍马屁。”面上阴阳怪气,私底下三番五次搞小动作。
许知恙一开始觉得没什么,谁知道她竟然无理取闹到在许知恙的化妆水里倒酒精!
许知恙平时待人和气但不意味着她是软柿子任人摆布,她上报辅导员后很快上面就给了这个女生处分,但是许知恙和她们的关系就此僵化,宿舍是待不下去了,于是她就搬了出来。
当时温奈打算让许知恙去她家住,但许知恙觉得总归不便,温奈是本地人,于是托了关系帮她找了这个房子。
这房子听说是温奈一个朋友出国然后闲置,刚巧租给她,这儿离市中心很近,地铁方便,在这种地段能租到这么好的房子也算很实惠。
她一住,就住了三年。
许知恙换了衣服简单上个妆之后,一看手机已经七点四十五分。
她随手拆了盒牛奶捞起外套就往外走,出门的时候走得太急,一只小猪拖鞋卡在床边。
许知恙原地看了两秒,转身去换鞋。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过了几秒,又被开了,强迫症使许知恙将那只拖鞋踢到玄关,直至两只小猪整齐的摆放在一起,她才舒坦的离开。
她从这里过去南大要一个半个小时的车程。
南大校庆刚好赶上周末,许知恙和温奈到的时候南大校门口已经堵成了长龙。
好不容易挤进校门口,迎来送往的人又把停车区域的路围得寸步难行。
许知恙先下了车,站在礼堂门口等温奈停车回来。
红毯铺就的礼堂大门前,拉起的红色横幅上赫然写着“十百年校庆,欣逢盛世”几个大字,许知恙目光淡掠过礼堂前的喷泉,校道两旁栽着黄色的悬铃木,最后落在身侧签到处的桌子上。她垂着眼看着桌子上的嘉宾名单,扫过第一行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明显愣了下。
T大环境健康研究代表队,陈恙。
正出着神,不远处就传来几声殷切的说笑,许知恙抬头,就看见被一众校领导簇拥在身前的男人。
他今天穿着一身熨烫得很规整的西装,里头一件白衬衫打底,没有系领带,领口处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了一截弧度漂亮的锁骨。
他侧耳听着院长说话,时不时勾着唇角算是应答,日光打在他的侧脸,少年的意气虽然褪尽,但是眉眼间的矜贵却处处透着慵懒与不羁。
“陈先生。”从里头出来迎接的副校微躬着身,眉开眼笑。
陈恙客气回应:“沈副校。”
许知恙站的位置恰好目睹了这一场寒暄,她垂着手站在一旁,差点就无声融为背景板,不过院长眼尖,扫了一圈跟在沈副校身后来参加校庆的毕业生,最后在签到处发现了她。
他眸含淡笑随即又向陈恙介绍:“陈先生,我向您介绍一下,这些都是我南大优秀的毕业生。”
陈恙插着兜,眸光很淡,客气疏离的一一点头回应。
等到十几个人悉数介绍过后,周院长继而伸手一指:“这是我的得意门生,许知恙。”
话落,原本侧身和旁人说话的男人措不及防朝她正眼看来。
视线交汇,许知恙心尖一颤,心跳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不自觉加快。
没等她开口,陈恙已经移开眼。
些许淡薄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好,我是陈恙。”
十点。
庆典准时开始,一段冗长且枯燥的嘉宾致辞过后,是一场大型的歌舞表演,乐声嘈杂,许知恙被震得心底起了不知名的烦躁。她和温奈说自己出去透口气后,就从礼堂的侧门溜了出去,拐进洗手间。
顶灯明亮,光线打在大理石洗手池台面,许知恙看着镜中的自己,有那么一瞬触及灵魂,所有的情绪都在面上显露无疑,无处遁形。
她从来没有想过还会和陈恙重逢的那一天。
八年来,她做了无数个关于年少时的梦。
可每次梦醒后,他牵的永远是别人的手。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陈恙那一双眼。
从前她喜欢看他轻狂恣意的笑,可如今,许知恙意识到,她于陈恙,已经是个连笑都懒得敷衍的陌生人了。
许知恙摇了摇头,似乎在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唐。
她掬着一捧冷水扑在面上,强迫自己冷静后,才走了出去。
光影昏暗的走廊里,许知恙看见尽头一扇半开的窗户旁,男人倚着墙,手指夹着一根快要燃到底的烟,西装外套被随意搭在臂弯,头颈垂着,掩住了眸里的神色。
她有一瞬间的晃神。
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句话,不是他为什么在这。
而是,他抽烟了。
许知恙小幅度咬了咬唇肉,有一丝说不清的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口蔓延。
昨晚他那样客气而又疏离,刚刚又那样介绍,许知恙确定了陈恙就是没认出自己。
所以,他现在来这抽烟,应该,也只是抽烟,没有别的意思吧。许知恙想。
四下无人,暖黄的灯光将他颀长的影子拉出了几分暧昧。
本来她当作没看见直接走过去就行了,但是,这种场合下,没有什么也感觉好像真的有什么,她硬不下头皮走过去,刚想转身。
这时,男人冷不丁开口叫住她。“等等。”
可能是刚刚抽了烟,嗓子有些哑,像是滚了磁一样带着些低沉从喉腔里发出来。
她不认为陈恙真的认出自己是他的高中同学,而是,经昨晚的事,他只想要道歉而已。他们不是三四年不见,而是八年。
八年之久,久到能将一个人脱胎换骨,而她也不再是永远跟在他身后,妄想他回头看她一眼的少女。从她写下那张没有署名的毕业明信片时,她就放弃了。这份少女的心事,就该永远藏在那个夏天。
许知恙毫无准备地抬头,朝他看去。
陈恙单手抄着兜,下巴微扬,眼下的皮肤被长睫阴影覆盖,漆黑锐利如同鹰隼的眸盯着她。
一直盯着她。
走廊的空气似乎骤然凝滞住了,一瞬间,又热又闷,还有点喘不过气。
陈恙慢条斯理地将烟头按灭在垃圾桶的米石上,掸了掸身上的烟灰,一派神色自若,举手投足间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而又痞坏多情的模样。
许知恙缄默地望着他,她在等他开口。
男人逼近,头顶昏昧的光晕打在他的侧脸,眸子匿在阴影里,晦暗不明,但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许知恙心跳得很快。
这份无声地对峙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许知恙两只脚都有些麻木,捏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握得有些微微泛白。
就在许知恙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时,她听见男人嗓音微哑缓慢开口,一瞬间,她心下原本压着的酸涩忍不住上涌翻腾。
兵荒马乱,无法平静。
“好久不见。”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