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低沉冷漠,池青玉听到之后,浑身一寒,顿时止住了脚步。他握着古剑的手紧绷起来,“前辈?!”
后面的人并无回应,转身便走。池青玉返身便追,那人好似并不想真的就此离开,虽是施展轻功,但终发出声响让池青玉有音可循。两人一前一后远离了镇子,池青玉耳听得身边风声回旋,知是临近了山谷,却不知真正到了何处。
那人脚步渐渐放慢,忽而一停,随即道:“拿来。”
“什么……。”池青玉不解。
“还能有什么?皓月给你的东西!”
池青玉怔了怔,慢慢地从袖中取出珍珠耳坠,却被他一把夺去。
“你当日倒是心高气傲,带着她离开了烟霞谷,还说什么会好生待她,可现在呢?竟要将耳坠都卖掉!你可知这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蓝柏臣一身灰袍,紧握着手中耳坠,脸色极是难看。
“遗物……。”池青玉心上如被重石所压,“前辈,我真的不知,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做……。”
蓝柏臣气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一路上,她卖掉的首饰还少吗?你自己一无是处就休要逞强,带着我女儿吃尽苦头,还妄想回什么罗浮山?”
池青玉酸涩道:“等回到罗浮山,我会加倍补偿她……。”
“补偿,你拿什么来补偿?”蓝柏臣看着他那憔悴的样子,又是可怜又是气恼,不禁道,“我问你,作为一个男人,空有一番勇气带她出逃,如今一路上只靠她变卖首饰来养活两人,岂不是让人耻笑?!我早就告诉你不要痴心妄想,你还以为我看不起你,信誓旦旦说了一通,但现在呢?你又有什么可以解释?!”
池青玉心头钝痛,涩声道:“前辈,皓月生病,我很是愧疚,但我当初说的绝不是空话!”
蓝柏臣冷哼一声,见他紧紧抿唇不语,道:“你若是还有点志气,就不要让她跟着受苦。此去岭南千山万水,就凭你,怎能将她平安带回?!莫非真是要她跟着你一路流浪,变成乞丐不成?!她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竟死心塌地要过这种日子!”
池青玉强忍着心中痛楚,道:“前辈怎么说我不要紧,但皓月现在病重,我现在只想让她早些康复……前辈若是还顾念着她,请原谅她之前鲁莽的行为。”
蓝柏臣重重出了一口气,在风中伫立许久,沉声道:“你终于也知道是她做错。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明白,凭你自己根本无法将她带回岭南。”
池青玉沉寂无言,山间寒气渐浓,他的衣衫在风中簌动,犹带霜意。
昏暗湿冷的房间内,蓝皓月倚坐床头,从早上至今,已经咳得没了力气,整个人还不住发热。池青玉走前,特意给她倒好了水,但这杯水已经冰凉,他却还没有回来。
她实在无法再等待,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才想要出门去找,却有人以指轻叩窗扉。蓝皓月诧异回身,不知是何人在外,又不敢擅自开窗,便低声道:“是谁在外面?”
窗外的人还是不做声,她踌躇再三,握着烟霞剑慢慢靠近窗边。长剑出鞘,挑开半扇木窗,但见窗外夕阳脉脉,余晖中有一人站在檐下,身穿墨黑劲装,样貌英俊,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忧悒。
“是你?!”蓝皓月不觉惊愕,“厉星川,你怎会来了?”
厉星川腰间佩着双剑,但神态略有疲惫,似乎刚远道而来。他笑了笑,望着蓝皓月道:“当日与你分别时,你不是说我可到衡山去做客吗?怎就忘记了?”
蓝皓月赧然,她没想到那一句客套话在厉星川听来却是当了真,不由道:“我……原以为你要随着卓掌门赶回青城,并不会真的来。”
他淡淡地笑着,似乎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我明白,只可惜,我认认真真去了烟霞谷,却寻不到你。听说你与父亲决裂,跟池青玉一起走了。我怕你们两个没处可去,便想着来找找看,说不定可以帮一些忙。”
蓝皓月黯然垂首,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伸手扶着那扇窗,道:“池兄弟去了哪里,怎么留你一人在这?”
“他……他去替我买药,大概就要回来了。”蓝皓月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困境,便支吾了过去。
“买药?”厉星川细细看着她,叹了一声,“蓝姑娘,多日不见,你竟变得这样憔悴……。”他说着,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光洁如玉的瓷瓶,放在窗台上,“远远就听到你咳得厉害,这是青城子弟常备丹药,有感风热咳喘时,吃上几天就会好转。我虽不懂医理,但想着应该对你也有些作用。”
蓝皓月低眸望着那瓷瓶,道:“多谢,其实青玉也快回来了……。”
“怎么,难道你情愿等他回来,也不愿要我给的药?”厉星川无奈地笑了笑,“我又不会对你有什么坏心。”
“不是不是!”蓝皓月急道,“你误会了,我是觉得你救过我好几次,又要麻烦你,实在是心里不安。”
厉星川不觉微笑,“大家都是朋友,何谈这些见外的话?对了,他怎还没有回转?会不会人生地不熟的,走错了方向?”
蓝皓月蹙眉,她本就为此担忧,听他这样说了,更不知池青玉会去了哪里。厉星川看着她的神色,道:“你不要害怕,这镇子其实很小,我这就去为你寻找。”
说罢,他握住蓝皓月的手,将那个装着丹药的瓶子塞给了她,“离家在外,要善待自己。”
蓝皓月微微一怔,他却已经转身离去。
蓝皓月握着那瓷瓶兀自出神,过了片刻,方才回到桌边闷闷坐下。虽是有了厉星川的应承,但还是感到不安,照理说池青玉若是将耳坠卖掉再去抓药,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忽而想到前些天看到树安,莫非是衡山派的人也都赶来?她胡思乱想,忽又隐约觉得门外有脚步声渐渐靠近,直至到了房前。
她急忙往门口而去,忽想到并无竹杖点地的声音,定然不是青玉回来,便停下了脚步。这时,门外的人道:“皓月姐,你开一开门。”
听到这声音,蓝皓月不禁一愣。“树安?!”她不觉惊呼。
“是我!”树安急切地敲着门。蓝皓月紧张起来,下意识地退至桌边,不敢出声。树安不见她来开门,忙道:“你放心,师傅不在,我不是来带你回去的!”
她心知树安为人老实,但还是惴惴,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将门打开一点。果然父亲并不在门外,树安手中却提着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也不知塞了什么。
进屋后,他也没多问话,便将布包放在了桌上,只是道:“这些都是很好的药材,益气养神,你试试看有没有用。”
蓝皓月蹙眉将布包打开,见里面是以锦缎衬着的药材,不觉怔然。他转身待走,蓝皓月忽拉住他,道:“是谁让你来的?”
树安一愣,“是我自己看到你病了,就买了药材过来。”
“你哪里有那么多钱买这些?再说,你自己又怎能跟到这里?快说……。”蓝皓月话才说了一半,又忍不住咳了起来。树安急忙扶着她坐下,见她脸色黯淡,不由伤心道:“皓月姐,你这又是何苦?如果当初不走,怎么会弄成这样?”
蓝皓月只是咳着,连头都抬不起。他垂手站在边上,踌躇许久,战战兢兢道:“其实,师傅他只不过是嘴上硬,知道你病了,他也担心得很……。”
蓝皓月内心沉重,原来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父亲果然还是追踪而来……但想到当夜那不准她再踏入烟霞谷的决然话语,想到之前那狠厉的眼神,她就没法再向他低头。
“树安,你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我的……。”蓝皓月无力地伏在桌边。
“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爹啊,你向他认个错,他是不会不管你死活的。”树安愁眉苦脸地劝着,见她始终不为所动,自己又笨嘴拙舌,不觉也沮丧了起来。
蓝皓月出了一会儿神,颓然道:“他叫你来,就是为了送药?”
“你走后第二天,师傅就带着我出了烟霞谷……。”树安说到此,叹了口气,“他可没叫我说这些,本来只是让我把药材扔在你门口就走掉的。是我觉得你们不该弄得像仇人似的,才又多嘴了。”
“那他现在在哪里?”蓝皓月蹙眉道。
“我来的时候,他就在镇子东边。”树安顿了顿,试探着道,“师姐,你要不要跟师傅再见一见,好好说说……。”
蓝皓月心中始终别扭,不觉侧过脸蹙眉道:“我不想与他见面,现在还有什么好说,无非又是被他一顿教训。”
树安叹了口气,见她还是不愿向父亲认错,只得安慰了她几句,便离开了客栈。
树安一边往回赶,一边还为师姐担心不已,想要再尽力劝劝师傅。过不多时,前方一座石桥横跨小河,照之前的约定,师傅应该就在不远之处。
却在他即将上桥之际,忽听一声马嘶,自斜后方林间飞奔出一匹骏马,显然是受了惊吓。树安稍一愣神,那马匹已经疾驰而去,而此时林间忽有刀剑相接,间杂低斥之声。
树安生怕是师傅在此遇到了仇家,急忙奔向那边。但见茂密林间两道人影交错出手,一黑衣一白衫,白衫者手持单刀甚是狠戾,而黑衣人虽腰间佩着双剑,却始终未曾拔出,只是凭着伶俐身形不断闪避,竟也让那白衫男子近不得他身。
“要不是被我揭穿,只怕你是要过河拆桥了!”白衫者冷笑斥责,飞身纵起,刀尖直刺黑衣人肩臂。黑衣人足踏古木反折往后,双掌一合夹住刀尖,左足撩向白衫者下颔。白衫者手腕一震,刀光暴涨,绯红痕迹贯穿刀刃,只见他眉间杀意一盛,那单刀竟猛然冲破黑衣人的双掌阻拦,朝着他咽喉刺去。
黑衣人身形后仰,双臂一扬,两道剑光交叠而出,若白莲怒放,一瞬间耀亮了密林。
树安见此情景,不禁心生寒意,才想抽身离开,不料那白衫者为躲避双剑袭击,正朝这方疾掠。树安只得朝着另一方向奔逃,却见上方白影闪过,他脚步一滞,那白衫者已如魅影般掠至身前。
而此时黑衣人为追赶白衫者,亦飞身掠来,树安生怕自己无端被卷入这场纷争,慌不择路地朝前方山丘逃去。谁知还未奔出几步,但觉后心一凉,一截雪亮的剑尖已穿透其身,自胸前直戳出来。
他痛苦地紧握着滴血的剑尖,挣扎回头,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惊惧。
河流对岸,蓝柏臣久等树安不回,不由皱眉向身边的池青玉斥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指望我同情你,让皓月跟你继续吃苦去?”
“前辈……。”池青玉还待解释,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四周唯有水流潺潺,这惨叫声突兀而凄厉,令他陡然一惊。
蓝柏臣亦是悚然,虽只是短短一声,但声音却分外耳熟。他不及再跟池青玉交待,转身便朝石桥疾掠。身形起落,才一踏足对岸,便听到那林中脚步杂乱,他拔剑出鞘,闪身而入。
林中光线昏暗,血腥味扑鼻而来,蓝柏臣循着小径一路直进,就在那矮丘之后,发现了树安。
他倒卧于地,后背衣衫已经尽为鲜血染湿,就连身下荒草亦成了血红。
“树安!”蓝柏臣大惊失色,快步上前抱起徒弟。树安嘴唇还在轻微翕动,但语音低微,已不能闻。
蓝柏臣悲愤交加,抬头却见密林深处隐约有人影晃动,树枝亦为之摇曳,想必是有人正飞速逃离此处。但此时他又不能抛下树安而孤身去追,却在这时,从后方传来衣袂声息,蓝柏臣回头但见池青玉背剑持杖而来,不禁急道:“你过来守着他!”
“出什么事了?!”池青玉循着声音奔到近前,跪在地上触及血迹,心中一沉。
“这是我徒弟。”蓝柏臣抓着他的手按在了树安肩前,沉声道,“我去追凶,你替他止血,守在此地!”
池青玉按着树安的手腕,只觉脉搏已几乎消失,他正待直言相告,蓝柏臣却已经仗剑直行,朝着密林深处紧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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