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衡山附近的时候,天色渐晚。长空无垠,夕阳西下,远处田野中有农夫正在归家,这一切都是蓝皓月往日最最熟悉的画面,如今看在眼里,却有着极其不一样的感觉。
因为以往都是自己走的路,现在却有了另一个人陪在身边。虽然他看不到被洒上淡淡金色的大地,但他的手始终在她掌中握着。
风自衡山吹来,卷起了他的衣衫。昨天在衡阳城中,蓝皓月让他换下道装,如今的他,天青长袍丝白斜襟,与以往的样子相比,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温和。他起先并不太情愿换便装,蓝皓月央求道:“你不觉得老是穿一样的衣服没趣吗?这身很好看啊!”
他踌躇了片刻,知道她究竟为何要哄自己换上别的衣衫,于是才答应。
“青玉,那边就是烟霞谷了。”她拉住他的手,指向远处那青黛深处。
池青玉眉间渐渐舒展,带着笑意道:“是你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嗯。”她轻轻握着他的手,仰起脸看他,“青玉,我住的地方有好多小雀儿,它们听到我吹的曲子,就会飞下来吃米。等我们回家后,我将它们唤来给你玩。”
“好。”他脸上还是含着微笑的,眼睛里尽是苍茫,忽而道:“皓月,你爹是个怎样的人?”
蓝皓月一愣,踌躇了半晌,才道:“很古板,总是自以为是……我这样说了,你是不是又要怪我不敬长辈?”
他似乎有所出神,过了一会儿,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总是跟他吵架,这样对两方都没好处。”
蓝皓月沉默了,这些天来,沉溺于初初得到青玉的欢喜中,即便偶然会想到父亲,却总是刻意去转移注意。可如今他提及这点,竟让她的心绪忽地低落了下去。
“等回到烟霞谷,不要再意气用事了,好吗?”他伸手,摸到了她的头顶,听她还是不吭声,便有意笑了笑,“小孩子,你什么时候才会真正长大?”
“不准这样叫我。”她忍不住一晃身子,避开了他的手,心中还是纷乱的,不禁道,“你现在老是帮着我爹来教训我,等到见了面,会不会一起对付我?”
池青玉蹙眉道:“我与蓝前辈又不相熟,怎会合伙对付你?”
蓝皓月踢着路上的小石子,道:“你一本正经的时候,就跟他像极了。”
他忍不住笑道:“难怪你以前讨厌我。”
蓝皓月哼了一声,抓着他的袖子,忽而忧心忡忡起来:“青玉,你有没有想好怎么跟我爹说……你也知道,他脾气不太好,你有时候又不愿意讨人欢喜……。”
池青玉微微一怔,静静地想了片刻,道:“你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不会惹恼他。”
“那就好啊!”蓝皓月就怕他还是孤傲不肯低头,如今听他这样说了,才算高兴起来。
为避免在路上碰到祝融峰上的那些师兄师弟,蓝皓月特意带着池青玉走着小路。身处幽幽林中,两侧尽是松柏,蓝皓月握住他的手,道:“等会儿到了烟霞谷,我先进去看看,你等我出来好吗?”
池青玉缓缓随着她走,“皓月,你只消说我是送你回转的就可以,别的以后再告诉你父亲。”
蓝皓月怔了怔,道:“可是他迟早要知道啊!”
“先不要节外生枝……。”他低声道。
蓝皓月无奈地应了一声,此时但听松林深处马蹄声疾,从烟霞谷方向驰出一行人马,个个肩负长剑,神色焦急。蓝皓月一怔,急忙迎上前去,那些少年少女见了她,不禁又惊又喜,纷纷叫道:“师姐!”“皓月姐,你怎么回来了?!”
蓝皓月顾不上回答,只是问道:“你们这么匆忙是要去哪里?”
“刚才接到飞鸽传书,说是树安等人在附近与人交手后受了伤,我们正是要去接他们回来。”
蓝皓月一惊,“他们是被什么人打伤?”
为首之人摇头道:“想来是时间紧急,纸条上并没有说,只是写着在临溪镇郊外。”
蓝皓月想了想,道:“那我爹呢?”
“师傅不在谷中,前几天听说你正往衡阳赶来,大概是去找你了吧。”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往不远处望去。池青玉牵着白马,静静站在路边听着他们的对话。蓝皓月回头望了望,快步走过去,低声道:“青玉,我爹不在这里,我想与他们一起去接回树安师弟,你就在这坐一会儿,等我回来。”
池青玉蹙眉道:“那我跟你去,万一路上再遇到敌手,你们本就带着受伤的伙伴,更是落了下风。”
蓝皓月虽一向仰慕他的剑术,但想到从这到临溪镇虽然不远,但道路崎岖,他行动起来还是不便,便好言好语道:“这里已经是衡山地界,即便遇到敌手,只要放出讯号,祝融峰上便会有人看到赶去接应。你就好生等着,我很快回来,不要担心。”
说罢,便牵着他到了林边岩石旁,让他坐下,随即转身唤来了师弟师妹,一齐上马驰向山外。
池青玉听着马蹄声很快远去,林间松风吹拂过身边,惹来一丝落寞。
远处偶尔有鸟雀啼鸣,悦耳之音萦回在山谷,久久不散。他抬起头来,又听到风过树枝发出的沙沙声,那声音细密而起伏,他便猜测着大概是周围有着连绵不绝的松林,故此才会有这样如同浪潮般起起落落之声。
枯坐无聊,池青玉抽出背后竹杖,凭着感觉往前走,等到脚下的土地不再松软,才知已是走回了道路边。竹杖忽扫到坚硬之物,他伸手触摸,身边立着长方的岩石。他习惯性地以手指掠过表面,能感到正面刻着字迹。贴近了细细摸索,原来是“烟霞谷”三字。
不知为何,触及这三个字,池青玉心中忽而浮起淡淡的满足,浅浅的喜悦。
虽然已经踏足于蓝皓月自幼生长的土地,但此时,这时常听她提及的名字,如此真切地呈现在自己指尖之下,让他有一种终于可以抵达她故乡的欣慰之感。
手指沿着凹陷的痕迹再次勾勒,像是要深深记在心中。
在这样宁谧的时刻,却忽有兵刃交接之声自远处传来,虽不甚响,但在池青玉听来却很是清晰。他的心没来由地一紧,握着竹杖转过身去。
又是一阵撞击声飘荡于风中,声音比方才已经大了一些,显然是正朝着这边靠近。
他自肩后拔剑,循着声音慢慢走去。此处对于他而言,完完全全是陌生的,尽管有着竹杖指路,但还是要集中全力听着远处的声响才能辨清自己要去的方向。
忽一阵刀剑猛击,树叶疾速翻卷,有人在林间掠过,带起满地落叶。
又有人策马奔袭,朝着先前之人奔逃的方向挥鞭追去。风声萧萧,倏然间一声断喝,似是在斥责着谁,紧接着,便听到有少女在辩驳着什么,随后便又是刀剑铮铮。
池青玉听到了那话音,脚步一滞。却在此时,自斜侧传来少女的惊呼,随即有人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他耳听得那人逃出松林,不禁加快脚步想要迎上前去。还未赶至近前,但听对方在仓皇之中呼喊道:“小师叔!”
“莞儿?!”池青玉扬声发问。
莞儿逃至他面前,才想说话,身后一道旋风卷过,她下意识地护着池青玉,却被软鞭重重抽中后背,发出一声惨叫。池青玉心中一惊,迅疾抢身上前,挥剑一挡,便格住了对方的又一次袭击。
莞儿后背衣衫尽破,鲜血淋淋,跪倒在道边,喘息不能言语。而此时对方已腾跃下马,朝着池青玉扑去。
“阁下为何要追杀我师侄?”兵刃相交之际,池青玉并未使出全力,身子一斜,剑尖沿着对方胸前下落,只抵住那人的攻击。
“少说废话!”那说话之人声音发狠,看到池青玉的退让,反觉得他不是自己的对手,一连数招尽朝着要害刺去。池青玉与他交手片刻,便知此人功夫一般,本不想与他斗狠,但他却步步紧迫,丝毫没有收手之意。池青玉想到之前蓝皓月的师弟们说起曾遭遇敌手,不由与跟前这人联系到了一起,此时却忽听莞儿又是一声惊呼,原来那人趁着池青玉防御之际,斜身想抓起莞儿作为要挟。
莞儿使劲地蹬着那人,池青玉闻音掠去,那人正是要引他出招,见他一剑挑来,身形急转,飞踢向池青玉手腕。池青玉撩足正中其面门,那人一声惨叫,连连后退。莞儿趁机一掌击中他胸口,挣脱逃出,池青玉伸臂揽过她,右手古剑迅如闪电,飞刺向前方。
那人本已挥剑重新扑来,见池青玉剑势迫人,不禁返身纵去。
“小师叔!快追他!”莞儿忍痛拉着池青玉朝那人追去,此时又听前方传来隆隆马蹄声,像是有众多人马向此处逼近。池青玉顾不上其他,听得那人脚步微顿,便足踏青石,如离弦之箭般飞身出剑。
松涛阵阵,剑生幽寒。
深青色树影之间白光斜落,如惊虹般挂向那人后心。忽听一声龙吟,本已破空的古剑猛然震动,池青玉手腕发颤间,已被生生阻住剑势。
身前劲风袭来,他心知定是另外有人自远处掠来挡住了他的追杀,不禁一哂,抽身挥剑,横断那道掌势。
这出手之人却丝毫不为剑势所迫,袍袖震动,一扬臂便擒向池青玉剑尖。池青玉手腕一捺,剑锋瞬息间千万变化,颤出无穷白影,正是神霄剑法最为精妙之处。对方似乎不像之前那样轻松应对,但也未觉有何惊慌,只是以袍袖带动他的剑锋,身形随之移动不止。
两人脚步纷杂,莞儿在一边眼见那出手之人引着池青玉朝着道路而去,而那道路尽头正是一众人马,虎视眈眈朝着这边。她心中惊慌,想要阻住池青玉与他们的对敌。但此时两人已斗至最为紧要之时,掌风剑气环绕松林,震起满山鸟雀惊飞哀鸣。
倏忽间剑气猛现,池青玉的招式愈来愈迅猛,近身之处苍翠松针皆为之耸立。他狂挽剑势,无数松针随着剑势骤然飞旋,朝着前方弹射而去。
那人此时才拔剑出鞘,身形变幻间,疾风大作,挑向池青玉手掌。
“青玉!”蓝皓月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带着惊慌之意。
“不要过来!”池青玉一边喊着,一边长剑斜挑,正中对方剑身。只听得“叮”的一声,对方似是微微一震,随即又一剑疾刺而来。
与此同时,莞儿那边忽传来一声低呼,紧接着便又是马蹄错杂。他心头一紧,衣袖激扬,猛然间飞身纵掠,长剑横扫,划出一道道炽目的光亮。
蓝皓月此时正赶到林间,眼见他青衫飞扬,长剑凌空,那剑光一瞬间绽放如盛开的优昙,朵朵层层,尽落向身前那同样持剑的人。
蓝皓月一见那人,头脑忽然一炸,惊呼一声:“住手!”
但此时对方剑招刚劲沉稳,一股强烈的内力自剑尖直迫向池青玉手腕。池青玉双眉一蹙,腕间一转,古剑竟脱手飞出,以极快之速呼啸着掠向对方咽喉。
“爹!”
蓝皓月见那道迅疾之光划破长空,不禁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蓝柏臣以双掌护住面门,右足点地,身子几乎平贴地面斜飞出数丈开外。池青玉的那把古剑却倏然回转,飞向他后心。
蓝柏臣此时已无处可退,却见眼前清影一扬。待他侧身翻跃落地,才见那少年已侧着身子站在面前,脸色略有苍白,右手紧握剑柄,剑尖斜指下方,全身上下尽显孤傲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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