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只在一瞬间,蓝皓月在这极为短暂的时间内,眼前竟突然一亮。离她越来越远的上方隐约有炽热的火光扑来,但她随即就被撞击带来的沉钝剧痛震得晕了过去。
原本潮湿的空气已经变得灼热,地窖中的酒坛被震得翻倒在地,陈年之酒流淌四处,遇到了自上方窜下的火苗,很快就燃起了更猛烈的火势。
赤红的火焰在地窖中疯狂舞动,蓝皓月坠落的那块塌陷之处,土石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掉,间杂着星星点点的火苗。
有碎石砸下,正掉在蓝皓月背部,处于昏厥状态中的她被刺痛惊醒。初醒来的时候,思绪还是混乱的,只觉得全身像是散了架一样。她也无法看清四周的情形,迷迷糊糊中想撑起身子,但双臂无力,再一次倒了下去。
这一次,倒是让她感觉到了异样。
——她并不是直接摔在地上,而是摔在另一人身上。
蓝皓月用力睁开双眼,喘息了一阵,渐渐适应四周的光线,这才发现自己竟伏在池青玉身上。
他背部着地,紧紧闭着眼睛,呼吸低微,一点动静都没有。蓝皓月扭过头一看,他的右臂还紧紧揽着她的腰,想必是刚才坠落的瞬间,他自石阶处掠来,慌乱中只及揽住她,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下方。
“池青玉!”她挪到他身侧,趴在地上连喊几声,他还是紧闭着双目,动都不曾动。
蓝皓月慌了神,贴近他脸侧,触摸了一下。
好在还有呼吸。
此时却听上方“咯咯”作响,那原本打开的洞口缓缓闭拢,蓝皓月大吃一惊,可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块石板重新合上,将此处与地窖隔断了开来。
他们所处的地方距离地窖已有三丈开外。气息阴湿难闻,像是许多年都不见天日。但不知从何方又有阴冷的风吹来,与上方石缝中传来的灼热混杂在一起,让她更加窒闷。
四下一片昏暗,唯有几处从上方掉落的断木还在燃烧。蓝皓月禁不住抱着池青玉的肩膀,伏在了他身上。她还是第一次那么直接地靠近他,他也是从未有过的安静,没有过去的那种冷傲不驯,但蓝皓月如今抱着他,却只觉酸涩难忍。
她枕在他的肩头流着泪,又伸手想将他扶起,正在此时,忽觉他手臂微微一动,似是想要抓着什么。
“池青玉,池青玉!”她急得叫起来。
他稍微抬了抬身子,下意识之中想将自己撑起,但却重又躺倒在地。“你哪里痛?”蓝皓月抱着他的肩膀,想将他拉起来,他却挣扎着翻过身去,背朝着她不做声。
“怎么了?”她诧异地趴在他身后,轻轻地推了推他。
“让我躺一会儿……。”他屈起双膝,声音有些喑哑。蓝皓月一怔,虽无法看清他的神色,但从他的声音中,很明显能感觉到他在忍着痛楚。
蓝皓月眼里酸酸的,她摸黑挪到他身前,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寂静的环境中,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池青玉的呼吸微微停滞了一下。她却无暇思考其他,不放心地伸手摸着他的后背,又触及他的颈侧。
“别……。”他在虚弱中还不忘想要闪开,但却动弹不得。
“只是看看你有没有流血。”她轻声道。池青玉就这样躺了片刻,才勉强倚着她坐了起来,“我只不过是摔下来的时候撞昏了过去……已经没事了。”
蓝皓月不太相信,按住他的手腕,“那么高摔下来,现在就没事了?”
“你希望我有事?”池青玉低声反诘,蓝皓月听着这话,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扭过身,道:“自然不希望。”
两个人之间忽然安静了下来。
上方的洞口虽已紧闭,但浓烟却正不断从缝隙中透下。蓝皓月被呛得咳嗽起来,池青玉靠在石壁上,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我们现在是在地窖底下了?”他的声音还是很低,在蓝皓月耳边萦回。
“是……。”她沮丧地道,“刚才我不知撞到了什么,地面裂了开来。但现在那个洞口又关上了。”
池青玉一怔,侧身摸着石壁,道:“这里有没有别的出路?”
“不知道……看不清……。”脚边的火焰发出晃动的光影,映照着他的轮廓。她躲在他心口,仰起脸来看着他。
池青玉似乎不知她正在望着他,凝神蹙眉,道:“有风声,这里必定有通道。”
他说罢,自肩后取出竹杖,咬牙站了起来,忽而又以竹杖掠过地面,似是要寻找什么。
“要帮忙吗?”蓝皓月见他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不禁发问。
“不用,你好好待着。”他回答得很轻,索性又半跪在地上细细摸索。蓝皓月知道他不愿别人拂逆他的意,便偷偷拾起那段燃烧着的木料,往四周照了一圈,发现这地方竟然并非密闭的房间,而像是甬道的尽头。她又认真寻觅了半晌,才见在那对面角落处,静静躺着池青玉的那把古剑。
蓝皓月抿唇想了想,掰下一点木枝,轻轻地朝着墙角的方向扔了过去。池青玉听到了那响声,忽而停下了动作,随即站起身,拄着竹杖往那边走去,摸索了一阵,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剑。
“谢谢。”池青玉背对着她说了一声。
蓝皓月垂下眼帘,心知还是都瞒不过他。这时他已将古剑放回带扣中,走回到她身边,缓缓伸出手,却不说话。蓝皓月愣了愣,迟疑着将手递给他,他袍袖一卷掩住手指,将她拉了起来。
她身上本就有伤,方才坠落时虽有他护着,但终是受到了极大的撞击。此番费劲站起,竟已无法坚持,他略一思忖,解下胸口的带扣,连同古剑一起交予她手中,道:“帮我拿着。”
“为什么?”蓝皓月不解。他一言不发,只是背转了身子,半跪于地,道:“上来。”
蓝皓月微微惊讶,正踌躇间,池青玉急切道:“快些,再不走,真要被呛死在这里么?”
这时上方想必已成了一片火海,呛人的烟雾不住朝下侵袭,蓝皓月依照他往日的样子将那精致的银质带扣系在自己身上,随后软软地伏在了他背后。
池青玉一手持着竹杖,一手托着她,略显吃力地站了起来。
她手里还拿着半截烧着的木柴,小声道:“我给你指路。”
“嗯。”池青玉平静地应着,往着隐约有风的方向走去。
这条甬道低矮蜿蜒,蓝皓月被难闻的气味呛得几乎无法呼吸,但她还是强忍着,举起火把照着前方的路。
池青玉走得有些艰难,她缩着身子,恨不能让自己变得轻如纸鸢。除了给他指明拐弯,提醒脚下有砖石之外,她没有与他多说话。很多时候,她只是静静地伏在他的背上,听着他的足音与呼吸。
丝丝缕缕的阴风在甬道中盘旋,前方还是深浅莫测。蓝皓月蹙眉打量两边,墙壁上布满青苔,但每隔一段距离便安有铜制灯台,只是大约年代久远,那灯台内早已没了灯油,空成摆设。
转过一个弯之后,原本一成不变的石壁间忽有一处凹陷。蓝皓月扭头望去,惊见那凹陷处铸有铁门,透过早已生锈的栅栏,依稀可见那门内设有石桌石床,像是曾有人待过的样子。蓝皓月一时惊愕,急忙叫池青玉停下脚步。
他听了她所说的情形,诧异道:“除了石桌石床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蓝皓月举起火把细细望着,蹙眉道:“那床上有被子盖着……。”她又低头看那铁门,门上有沉沉铁锁悬着,她试图伸手去拉,但才一使劲,肋下伤处不由阵痛,只好停手。
“我来。”池青玉听到她拽拉铁锁的声音,谨慎地让她先下地退至一边,摸到了那铁锁,随即飞快出剑斩下。但听“呛啷”声响,那铁锁本已锈迹斑斑,当下被砍断落地。他缓缓推开铁门,走了一步,忽又道:“你跟在我后边,不要乱走。”
蓝皓月低低应着,牵着他的袍袖跟随。这石室内格外阴暗潮湿,石桌上放有烛台,但蜡烛早已没了踪影。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石床倚墙而置,那床上覆有一层暗绿被子,看上去并不平整,也不知底下有何物。
池青玉手中的古剑低垂,碰到了石床边缘。此时蓝皓月手中的火把已即将熄灭,她借着微弱的火光望着那床被子,不禁拉过池青玉的袖子,小声道:“池青玉,你把被子掀开,让我看看底下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
他微微一怔,略扬起眉,“你自己不敢吗?”
“我……。”她才刚刚开口,他已然迅速出剑,将那被褥直接挑起。蓝皓月本想跟他说话,此时眼角余光一扫,顿时手脚冰凉,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
池青玉皱眉按住她的手腕,“干什么?”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望着那石床上白惨惨的东西,哆哆嗦嗦道:“床上,有骷髅。”
话音刚落,手中火把恰好燃尽,扑忽几下后倏然而灭。
一室漆黑,蓝皓月觉得呼吸进的空气都是阴冷腐臭的,她手一抖,还在冒着烟的木棍掉落在脚边,发出惊心动魄的声音。
眼前虽什么都看不见,但脑海中还残留着方才那暗绿被子下惨白尸骨的影像,她几乎要将池青玉的手攥进掌心了。但在此时,他却忽然微微一挣,往前走了一步。
“别走!”她乞求地紧抓住他不放。
“我只是过去一下……。”他喟叹了一声,“你要是怕,就留在后边。”
“我要跟着你!”蓝皓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是不肯放手。她自己的手心里冒着冷汗,倒显得他的手有些发热了。
池青玉这回没有说什么,似是拿她没有办法,顾自朝前探出身去。剑尖横扫过石床,果然碰到了异物。他放下古剑,伸手拂去,指尖触及那微冷的尸骨,不由一震。这尸骨甚是完整,就像是静静躺在被子底下沉睡了多年。池青玉随师傅研习过医理,熟知人身骨骼经络,细细摸索一番,便知这死者生前曾受过重伤,尤其是胸前肋骨,更是断了三根。
他想要辨认这死者的身份,但遍寻之余也没有任何配饰。他俯身再度摸索,这石床甚是厚重光滑,上边除了被褥外别无他物。
“池青玉……。”蓝皓月小心翼翼地在身后探出头,“我们出去好不好?”
“等一下。”他蹲下身子,手指掠过床沿下方,却触及些微的凹陷。伸手抚过石床背面,那凹陷愈加繁多,池青玉凝神细想,不禁一怔。
石床背面,竟有一行行的字迹。那些字显然是有人以硬物刻出,但笔划歪斜潦草,想来是匆忙之间或是力竭体虚而成。
池青玉依靠手指的感觉摸着那些刻痕,心中默默记着可认出的字迹。蓝皓月不知他在做什么,焦虑之下更觉心闷,虽想忍着,但终究还是蹲下身咳了起来。
池青玉一惊,回身道:“起来,我们走了。”
“我……不是……催你走……。”她越是想憋住,越是咳得厉害,身子摇摇晃晃,还担心他说的是反话。
他拿起古剑,伸出手碰到她的肩头,“没事了,还是我背你。”
蓝皓月愣了愣,感觉到他拉住自己的手臂,将她负在了背后。他慢慢地走着,她心神不宁地道:“池青玉……。”
“嗯?”他用竹杖探着,避开了石桌。
“我的火把灭了,看不见了。”
“我早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又没有说……。”
“你不需说,我也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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