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
当其他宾朋还在诧异纳闷之时,唐老夫人已霍然站起,白发如银,在烛火映照之下格外刺目。
“韵苏!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她用力一顿龙头拐杖,怒视着唐韵苏。
唐韵苏与杨展弘这才反应过来,两人面色发白,互相对望了一眼,忽而推开人群朝外飞奔而去。
“升吊桥!不要让人跑了!”唐韵苏沙哑着声音高喊不已,杨展弘则大声唤来守卫,要他们跟着自己前去寻找唐寄勋。
而这边慕容槿刚要出声,唐旭坤已抢步来到老夫人面前,躬身道:“母亲不必着急,我早已在唐门上下布置了重重暗哨,必定不会让窃贼溜走。”
“二弟,你那些守卫只怕不知道那窃贼是易容成了寄勋的模样……。”慕容槿轻声说了一句。
唐旭坤神色一滞,掩饰着笑道:“我们这里一片喧哗,暗哨总也该听到几分……。”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侧身急切吩咐唐寄瑶速速出去传信。
唐寄瑶本就跃跃欲试,听得父亲下令,如离弦之箭般越过人群直往大门奔去。蓝皓月见她生性粗疏,唯恐她有所闪失,忍不住向唐老夫人请示了一下,得到应允后便也紧追而出。
两人一前一后掠出庭院,唐寄瑶飞身跃上花墙,登高远眺。各处暗哨已经听到声响,正源源不断地朝着此地涌来。
而唐韵苏与杨展弘已将手下人等带去吊桥那边,耳听得隆隆声响,想来是将吊桥悬起,阻断了内外交通之道。
“大小姐,出了什么事?”暗哨首领见唐寄瑶站在高墙上,忙过来打听。
“有人假扮成寄勋偷走了定颜神珠!你们可曾见到他走过?!”
首领一惊,道:“就在方才还看到二少往吊桥那边奔去。我们问他也没有回答。”
他话音未落,唐寄瑶已经疾掠向前,蓝皓月叫了她一声,追至身后道:“表姐,说不定那个假扮寄勋的人就是夺梦楼的正午,要是遇到了,你可要小心。”
唐寄瑶一边飞掠一边不经意地道:“他不过是靠易容术一时骗过了我们,现在已经暴露,难道我们会对付不了他?”
此时唐门各处皆已响起哨声,这姐妹俩赶到吊桥边的时候,河岸两边十步一人,皆手持利刃把手关口。火把在夜色中摇晃不已,照着幽幽河水光影浮动,唐韵苏与杨展弘夫妇二人正在盘问岗哨上的护卫。
“姑妈,那个盗贼呢?”唐寄瑶冲上前道。
唐韵苏的问话被她打断,心中有些不快,没好气地道:“还没有抓到。”
“但刚才我爹手下人说看到那个人往吊桥这边来了!”唐寄瑶没听出她言语中的不悦,还是急切张望,似乎想要抢先抓到对方。
杨展弘叹道:“我们赶到这里时根本没看到人影……。”
“爹、娘!”一旁的矮树丛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众人一震,寻音望去,见一个蓝衫少年正朝着这里跑来,此人脚步跌跌撞撞,正是唐韵苏之子唐寄勋。
夫妇俩不由警觉,唐寄勋到了近前,才喘息道:“先前被人偷袭,等我醒来时发现你们已经都去了大厅,可我还没进去,就见大厅内一片漆黑,又有人从侧窗飞掠而出。我一路跟到这里,却没了那人的踪迹。”
唐韵苏这才确定这正是自己的亲儿子,不由跺脚道:“你真是坏了我的大事!”当即叫来众多人手,让他们过河细细搜查。
众人各行其责,而唐寄瑶和蓝皓月两人却反被冷落在一边。
“皓月,不管他们,咱们自己出去找。”唐寄瑶恼火了起来,拉着蓝皓月便飞身跃过护院河流,纵向远处。
两人出来时未带火把,好在月光皎洁,薄薄匀匀地流泻于平原之上,映出了或远或近的树影。
蓝皓月此时已确定那个假扮唐寄勋的人应该就是正午,她一想到这人竟在自己眼皮底下又一次盗走宝物,心中就燃起想要将他一举擒获的火焰。可她们两人并不知正午逃离的方向,只是一味沿着河流搜寻,绕了一圈之后还是毫无收获。
眼看前方已是岔路,唐寄瑶焦虑道:“皓月,我们现在往哪边去才好?”
蓝皓月见两条小道一条通往万里桥,另一条则穿过银杏林,不知延伸向何处,便指着道:“这条路通到哪里?”
“银杏林后面是个土坡,再往前走就是荒郊,没什么藏身的地方。”
蓝皓月抬头望了望那片幽深阴暗的银杏林,略一思索,悄声道:“我们先进这林子瞧瞧。”
唐寄瑶虽是急性子,也懂得越是昏暗之处越是危险,当下双指一弹射出数点暗器。那几枚铁蒺藜在林中呼啸划过,打落许多树叶后方才落地,但四周也仅闻风声不见人影。
“走!”蓝皓月见暂时并无埋伏,带着唐寄瑶纵身跃上树梢,足尖轻点,在高大的银杏树之间辗转腾挪,朝林子深处而去。
这片林子绵延至河流弯道处方才到了尽头。蓝皓月足尖一踏树枝,倚身于粗枝之间,借着月光放眼远望,不远处河流潺潺,在寂静月下缓缓流向天际。前面除了一座年久失修的庙宇之外没任何建筑,其后便是一片低矮的土丘,绵延横亘,坡上杂树丛生,在月下影影绰绰,似是蒙着黑纱一般。
她蹙起双眉,这一路上安静得出人意料,难道是自己走错了方向,还是夺梦楼的人根本早就离开了此地?
“我们要不要回头再去那一条路?”唐寄瑶见四野空旷,不由迟疑了起来。
蓝皓月正在踌躇,此际夜风徐来,吹动碧叶轻舞,而就在这静谧的月空下,忽而响起了悠悠笛音。那声音清醇婉转,透过皎洁月光弥散于水波之上,带着山间清泉般的甘冽,又自骨子里透着几许寒意。
唐寄瑶一怔,想要开口询问,蓝皓月忙做了个手势阻止她出声。这当儿她猛然回忆到那日在湘西山中听到的牧笛声,这两种声音虽不完全相似,但足以令她想起了正午的出现。
“或许是夺梦楼的人在传递讯息……。”她压低声音,想告诫唐寄瑶。
唐寄瑶眼中一亮,不等蓝皓月说完,便已朝前纵跃。蓝皓月一惊,怕她打草惊蛇,急忙紧随其后。
此时微风已止,但那笛音依旧飘扬,依稀可辨出正是自庙宇后传来。蓝皓月跃上庙宇屋顶,只见在那缓缓流淌的河流边,有一人背对着她静静站着。
水面泛起涟漪,星莹闪动,映着他那一袭天青色衣衫,更显安谧。也不知为何,虽只能望到他的背影,却令人觉得他似乎就应该与这淡淡月光相融。
笛声悠然飞舞,似是染醉了青山绿水,唤醒了满池莲花。幻境中莲花重重叠影,一朵接一朵,一片连一片,荡漾着心扉,就在此处,竞相绽放。
蓝皓月一时为之沉醉,竟不忍打破这宛若天籁的一曲。可唐寄瑶却只是愣了一愣,随即轻叱出声,十指翻飞间,数点银光尽朝那青衫男子双腿射去。
“寄瑶!”蓝皓月一惊,但见那男子忽然间衣袖一扫,手中横笛疾飞而出,在空中发出呜呜之音,数个回旋之间,将已经迫至身后的暗器反震出数丈开外。唐寄瑶见他果然身怀武功,哼了一声便拔剑在手,身形一起,自那屋顶上翻跃而下,刷刷数剑连挑他双肩后腰多处要害。
那人直到此时还未回头,待得先前的横笛盘旋而回,尾部的纯白流苏在夜风中曳出一道淡淡的痕迹。他才一抬右手握住了笛尾,唐寄瑶的剑尖已刺近,男子身形忽地紧贴着她那一剑闪至一侧。与此同时,手中横笛又疾旋数次,但听啪啪数声,那青翠如玉的笛子正撞击在唐寄瑶的剑身上。
唐寄瑶只觉手腕阵阵酸楚,当下咬牙强行出剑,挟着满腔不满刺向对方手腕。剑尖急颤,如银蛇般缠上男子,他却依旧只等剑锋迫近,才又以横笛一撩,正击中剑锋。唐寄瑶怒极,左右开弓,右手持剑左手出掌,一掌反削男子咽喉。
男子身形后仰,青衫一扬,于平地间掠向河边。唐寄瑶见他似是要逃离,怒道:“休要逃!”
“寄瑶,小心中计!”蓝皓月见她不顾一切便要冲上去,忙飞身去拦。男子果然迅疾反掠,足尖踏着河边白石,身子在离地三尺的距离飞速旋转,也不知何时手中竟又多了一把青白相间的剑鞘,一招间便将唐寄瑶的剑势压下。
蓝皓月见状迅速出手,烟霞剑破空直挂,如银河倾泻,洒落万般星光。剑势凌厉奇绝,但无半点戾气。她一剑飞挑,对方侧身一捺手中剑鞘,反手轻送,竟在看似不经意间便将她的剑身尽收入鞘中。
蓝皓月大惊,抬肘发力,借势上挑,想震落对方手中剑鞘,无奈那人虽然身形清瘦,可只用单手便将她的剑牢牢扣在鞘中,任由她如何使劲也再也挣不脱他的掌控。
唐寄瑶见表妹吃亏,眉间掠过一抹厉色,左手偷偷取出一枚飞镖,趁着那男子与蓝皓月抗衡转身之际,便将那飞镖弹射出去。
“小师叔,右手三丈外,接剑!”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自土坡上响起,蓝皓月闻音回头,眼前寒光突现,如苍穹直坠流星,倏然划过暗蓝夜色,飞向那男子右侧。此时唐寄瑶射出的飞镖恰好到了近前,被那剑光穿透,顷刻间四分五裂,散作无数碎屑,发出铮铮响声。
男子手腕一震,蓝皓月只觉一股内力如暗流激涌而来,原先被死死扣住的烟霞剑竟被这一推弹向后方。她只及握紧剑柄,便被反震出数丈以外,堪堪站住脚步,那人早已扬袖接住飞剑,箭步直掠便到了她身前。
蓝皓月旋身出剑,剑挑那人前胸。但他微微侧过脸,手中古剑迅疾如霹雳破空,叮的一声,横阻住蓝皓月剑势,俯仰之间足踢从旁偷袭的唐寄瑶,身形未定之时又一剑暴出炽白光焰,将蓝皓月再度送出的剑锋一举压住。
“铮!”
剑锋交错,火星四溅。
蓝皓月惊呼一声,手臂几乎为之折断,跌跌撞撞倒退几步,再一定神,那人的剑刃已横架在她咽喉之处。
彻骨冰凉。
她当时完全不能动弹,整个人好像坠入了冰窟,被剑锋传来的丝丝缕缕的寒意侵袭着,心更是落到了谷底。
“表妹!”唐寄瑶被那人刚才一脚踢飞,剑也掉在了地上,此时忍痛爬起,见蓝皓月被他挟持,不禁失声大叫起来。
蓝皓月紧紧咬牙,此时从后方跑来一个身穿绯红衣衫的女孩儿,看那样子不过十三四岁,一双眼睛忽闪机敏,唇边带着几分讥诮之笑。
“你们这两个不识好歹的,竟敢对我小师叔动手,现在可尝到厉害了?”她一边嘲讽着,一边走到了那持剑之人的身边。
蓝皓月虽在刚才的打斗中与他交身而过,但夜色朦胧,他的身形又极为迅速,她根本无暇看清此人的样貌。而此时他亦是侧身而立,面容笼于阴影之中,看得并不真切。而这时小女孩儿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他才慢慢将脸庞转了过来。
光影移换间,蓝皓月终于看到他的面容。
清俊淡然,眉锋带着微微的孤傲之色,他的双眼并未望向她,可不知怎么,她却从心底感觉到一种透澈的凉意。
——就好像千年无波的古井,不起点滴涟漪。
他有着很年轻的面容,却又有一双似乎已看尽了沧海桑田的眸子。
而此刻,他右手的剑锋正横架于她颈侧,透骨的寒意自她的肌肤侵入,已逐渐蔓延至她的手指末端。
“好大的胆子,竟还敢在这里撒野?!实话告诉你,这里全是我们唐门的人,今天你们必定是插翅难飞了!”唐寄瑶捂着伤处厉喝道。
女孩儿嗤笑起来:“唐门了不起吗?随便出手伤人,现在败在我师叔手下,又要用这种话来吓唬我们?!”
“你怎么不说自己偷了定颜神珠,真是不知廉耻!”唐寄瑶冷冷瞥了她一眼,又扫视着那个一直持剑沉默的少年。
小女孩瞪着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俩:“哈,真是好笑。我们需要偷定颜神珠?!你别信口开河行不行?”
蓝皓月听到这里,不由紧皱着双眉道:“口说无凭,你既然不承认,就请亮出身份!”
“哼!没偷就是没偷,我们只不过想在这里休息一晚,凭什么要说出自己的身份?!”小女孩说着,走到那少年身边,伸手一拉他的手臂,“小师叔,我们走!”
少年微一颔首,右手一撤,正要还剑入鞘,却听蓝皓月喝道:“留下姓名再走!”
话音未落之际,他只觉掌风扑面,当即抬臂一送,剑鞘疾旋而出。蓝皓月眼见那剑鞘飞速而来,急忙闪身一侧,却被他反手扣住双臂,一把拧到后腰,她痛得眼前一花,那剑鞘疾旋而回,他早已稳稳接住,又横在她咽喉前。
蓝皓月的双臂被他大力反扣,腰挺得笔直,额间冷汗直流。
唐寄瑶在一边亲见这看似温文的少年出手速度竟如此之快,自己连想要相助的机会都没有,不禁大惊失色道:“你想干什么?!她可是衡山蓝柏臣的女儿!”
少年微微一扬眉,唇边似乎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
“你们败在别人手下的时候,都是依靠报着父母的名号才保住性命的?”他到此时方才缓缓开口。那声音竟出奇得动人心弦,宛如清冽的山泉,纯净中又带着些许凉意。
“你胡说!”蓝皓月脸上飞红,又气又羞。
“素闻衡山蓝柏臣剑术精妙,可他的女儿怎会如此不中用?难怪只能依赖父亲盛名保全自己了。”他就站在她身后,说话时带着南方口音,话音虽不重,却声声扎进她心里。
蓝皓月的双臂已快要被拧断,一直强忍着剧痛,现在又被他这样嘲讽,不由发狠道:“你放开我!我再和你较量,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红衣女孩笑盈盈地望着她,道:“就算给你十次机会,你也沾不到我师叔一寸衣襟。还是乖乖认错吧!”
“休想!你以为我会怕你们夺梦楼吗?!”蓝皓月的眼泪就快夺眶而出。
“什么夺梦楼?”少年似乎怔了怔。
“你就是夺梦楼的正午吧?!上次交手没几招你就溜走了,现在又乔装改扮来唐门盗走了定颜神珠!”蓝皓月狠狠道。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可知神珠原本来自何处?”
“怎么不知?定颜神珠出自罗浮山神霄宫,你问这个干什么?!”蓝皓月没好气地道。
少年唇边又扬起不屑的笑意,淡淡道:“我就是神霄宫弟子,你说我会不会来偷这东西?”
“什么?!”蓝皓月与唐寄瑶不禁惊呼。
红衣女孩哼道:“我早就告诉你们认错了人,你们还在这里胡搅蛮缠!”
“我们……。”蓝皓月不免羞愧,但此时少年忽一松手,将蓝皓月轻轻一推,送至唐寄瑶身边,道:“东侧树林后,沿河流而上,有人在你们来之前便经过此处。若是现在就追,兴许还能赶上。”
“你为什么不早说?!”蓝皓月听他平平淡淡说出这句,便气炸了肺,更不用说看到他明明面朝自己的方向,视线却根本不往她身上落,反倒是看着她身后的空地,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好像从来都没问过我。”他很平静地将古剑背于肩后,神情疏离。
“你!”蓝皓月恼得一顿足,却又怕真如他所说,再拖延下去已无法追及,只得匆匆道了声“多谢转告”便与唐寄瑶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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