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长廊曲折绵长,藤蔓青青,花开正盛。她走在其间,不禁停下了脚步,有细琐花瓣随风飘零,落在肩上。
“我在外奔波许久,知道你在唐门,便也没有来打搅。”顾丹岩说着,拂开面前枝叶,犹豫片刻,又道,“你这次来……。”
蓝皓月低声道:“我先是去了天台为姨母扫墓,你们……有没有为他建立坟墓?”
顾丹岩怔了怔,随即转过身,望着远处竹林,道:“有。”
竹林凄清,幽篁翠绿。那间小屋还在,屋后也还是有清泉流淌,潺潺源源,不舍昼夜。蓝皓月跟随顾丹岩走到空旷处,四周绿树成荫,中有白石墓碑,刻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对面山峦间一道飞瀑直流而下,在淡淡阳光下映出幻虹。
那年月夜,他曾带着她来到山崖前,朝着前方伸出手,深深呼吸,聆听着风中的水声。
——“这是我所知道的,最美的地方。”
蓝皓月慢慢蹲下身子,像以前那样,伸出手,触及墓碑上的字迹。
池。青。玉。
她埋着头,抱住双臂,压抑许久的眼泪倾涌而出。
阳光渐渐隐去,蓝皓月眼泪已干涸,顾丹岩久久劝慰,她才慢慢站起。
茫然望着远山,她低声道;“我想去看看他的住处。”
“……好吧。”顾丹岩叹了一口气,带着她回到了竹林。那屋门半掩,正有一名年轻道姑从中走出。她黑袍整洁,隐含孤高。
“莞静。”顾丹岩颔首,见蓝皓月微微错愕,便低声道,“她今年刚刚入道,已改了名字。”
蓝皓月怔然看着她,过去那个飞扬跳脱的林莞儿如今神态沉定,竟好似变了模样。
“蓝姑娘……。”她行了个礼,眼神复杂,回头看了看小屋,“这里没人居住,我来打扫一下。”
顾丹岩道:“她想要再看一眼……。”莞静蹙眉点头,缓缓推开木门,屋内的青色帘幔被风吹起,簌簌飘动。书桌,小窗,竹简,还有墙上挂着的那一柄青白交织的古剑,一切皆如从前。
莞静走回屋内取下古剑,以白绢轻轻拭去灰尘,垂眉道:“除了小师叔,这世上,没有人配得上这古剑了。”
蓝皓月走上前,哑声道:“莞儿……你能让我带走它吗?”
她微微一震,犹豫许久,终于持着剑,送到蓝皓月面前,“拿去吧,留在这里,也无用了。”
“多谢。”蓝皓月想要努力地笑一笑,但眼里却还是蒙上了水雾。
她持着古剑,慢慢退出了那间小屋,本想要离去,但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朝着屋后走去。
墙角处草木茂盛,伴着清泉幽幽,自成天地。
她蹲下身子,拨开了草丛。
一丛丛细长碧绿的玉簪枝芽倚墙而生,周围花草或怒放或摇曳,而它,则静谧幽然,独处于缺少阳光的角落,顾自饮着山风夜露,只按照自己的命运,慢慢生长。
蓝皓月抱着古剑,伸手抚过那微凉的叶子。
蓦然间,一声幽鸣,林间传来扑翅之音。蓝皓月一怔,扶着墙壁站起,但等她走到屋前时,只见雪白鹤影翩然而去,惟余竹叶轻摇。
顾丹岩望着白鹤远去的方向,手中还持着一枚细细的竹管。
他从竹管中取出一卷素绢,那素绢宽不过三寸,上面似乎写着字迹。蓝皓月见他低眉细看,也不便过问。正欲离去,却听顾丹岩在身后道:“蓝姑娘,给你。”
她愕然回身,顾丹岩缓缓走过来,将素绢交给了她。
蓝皓月蹙眉道:“这是从何而来?”
“是我师傅托白鹤传来的。”顾丹岩亦有所思,望着她,“我想,他也许是要见一见你。”
“海琼子前辈?”蓝皓月一震,“他现在何处?”
顾丹岩轻声道:“你看了便知。”
蓝皓月惴惴,低头看着素绢,那上面以蝇头小楷写着四行诗句。
“不把双眸看俗人,
五湖四海一空身。
洞天深处无人到,
溪上桃花度几春。”
闽粤本来相离不远,蓝皓月下了罗浮山直往闽北而去。武夷山清水秀,九曲十八弯,她乘着竹筏一路问讯,果然听说这山中有白发白须的“老神仙”救济山民,但再问他究竟身在何处,山里人却语焉不详,只说他神龙见首不见尾。
蓝皓月心中始终忐忑,多方打听,终于知晓在这武夷山深处,确有大片桃林,每逢春季便落英缤纷,只是甚少有人进入,生怕迷路难返。
她怀揣着那一卷素绢,犹自念着最后两句,知道说的便是武夷桃花洞。可是群山绵绵,她苦寻多日,也不见大片桃林,更不见什么桃花洞。
连着找了两天,蓝皓月双腿乏累,便在路边树荫下休息。
正神思恍惚间,却听空中鹤唳,抬头望去,但见白鹤盘旋而过,双翅悠展,煞是自在。她猛然想起在罗浮山时见过的影子,急忙站起直追,连包裹都丢在了一边。
那白鹤振翅高飞,转眼间掠过树梢,直隐入青濛烟云之间去了。蓝皓月跃过石桥,随着它飞去的方向疾掠而去,不知不觉间便入了深山,但等此时,再抬头远望,却已不见白鹤踪影。
她举目四顾,周围青藤蔓生,古树参天,想来是无人之境。
虽心生凄冷,但既已到此,她也不再回头,便拨开身前藤蔓,朝着林中慢慢走去。远处水声隆隆,遥望见白瀑如银河倒挂,直落崖间。蓝皓月背着那柄古剑一路迤逦,脚下落叶厚积,空气中弥漫着青涩滋味。林间光线昏暗,她步履艰难,忽又听那熟悉的鹤鸣响起,不由心中一动,便疾步奔向前方。
穿过这片丛林,眼前豁然开朗。
群山巍巍,间有幽谷。大片大片的桃林果然依山而长,虽已是落花时节,但那粉白的重重花瓣如雨纷扬,依旧惊艳了天地。
幽幽碧潭澄澈如玉,白鹤在水边翩跹,时不时抖动双翅,掠起涟漪点点。蓝皓月为眼前这静谧美景吸引,缓缓走到近前,那潭边留有鱼竿,像是曾经有人垂钓,但此时四周空旷,除了来回漫步的白鹤之外,别无他人。
蓝皓月站在空谷间徘徊迷茫,却在此时,不知何处响起一声笛音。初初轻哑,似是雨点打着残荷,继而宛转低回,好似荷叶下潺潺流向远处的泉水,又隐隐含着三分凉意七分沉醉。
如一道波痕划过心间。忽又溅起千朵万朵水花,泼泼洒洒拂乱了天际。
那一瞬间,她陡然停止了呼吸,继而忘记了一切,只是飞奔着想要找到那声音所在。可这幽谷深邈,周围山峦起伏,她慌乱地大致判断了一下,便竭力朝那座山峰奔去。
这山峰虽不算高,但却陡峭湿滑,蓝皓月顾不得寻找上山之路,只一味攀着古树藤蔓向上爬去。一路上手足并用,膝上摔得满是泥土,她却来不及有所停歇。
笛声宛转悠长,连绵萦绕,像是从天地尽头云荒之际传来,又像是与武夷山水融不可分,阅尽生生死死,最终随着白云归于此处。
一曲终止,余音袅袅,蓝皓月就像失了灵魂一般,甚至连自己到底是怎么爬上了半山,也无法察觉。
山风吹过,掠动了郁郁树影,亦掠动了树下坐着的那人的衣裾。
黑发束起,青衫浅淡,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他肩上,宛若点点白梅。
那支笛子碧绿如玉,尾端坠着纯白的流苏,在清风间微微飘拂,丝丝缕缕,数不尽,理不清。
蓝皓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很久,很久。
久得让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年纪,忘记了离开他的时间。可是很多往事没法忘。
譬如初次相见,唐门河边,月下的剑影,如云外飞仙般的身姿。
譬如飞云顶上,朗月高照,他与她一起伸出手去,触摸来自远方的水珠。
譬如韶州城中,中秋之夜,掬起水中倒影,以为可以永远留住月光。
岁月带走了年少不更事的轻狂,她再也不是那个爱发脾气的蓝皓月,世间却再也找不到另一个冰冷如玉,也温润如玉的他。
远处有幽幽山歌飘荡,树下的人放下了竹笛。
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站立,他将竹笛横置于膝上,轻轻扬起脸,道:“是谁在那?”
听到他的声音,蓝皓月已经不能自持,她全身颤抖,勉强克制住情绪,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离他更近的地方。
“是我。”
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吐出这两个颤巍巍的字音。
他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天上有云层拂过,遮住了阳光。蓝皓月头脑一片混乱,她鼓足勇气踏出最后一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眼前的这个男子清俊出尘,却有一道浅浅的伤横亘于眉下,好似璞玉间的裂痕。
看着他,她完全没有了站立的力气,跪倒在他膝下。眼泪如潮水汹涌,再也无法阻挡。
他听到了她的哭泣之声,微微睁开了双眸,眼神迷茫渺远,用迟疑的语气问道:“请问,你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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