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真正成了夫妻,蓝皓月才发现原来在冬天身边有个人一起睡觉是那么好。洞房过后的早晨,醒来时还是迷迷糊糊,想要抬抬手,却觉右手在他掌中,想来是昨夜她睡着后池青玉便这样挽着了。
心里充盈又温暖,还带着些许的羞涩。
见他似乎还未醒,便裹着厚厚的被子跟他紧紧挤在一起。才想再细细看看他,他却被扰醒,握了握她的手指,道:“你何时醒来了?”
“才刚刚一会儿。”蓝皓月趴在他心口,伸手便往衣襟里摸。
池青玉蹙蹙眉,“要干什么?”
“昨晚上,你不是奇怪我跟你的身子不一样吗……。”她的脸红扑扑,咬着唇,“这会儿我要好好瞧瞧你。”
池青玉还没反应过来,她便钻进被子解开他的白色中衣,拿那毛茸茸的脑袋去拱他的胸口。他忍着笑将她按住,翻过身抱住她,蓝皓月蜷起双腿,缩在他怀中,摸到他的锁骨,便忍不住去轻轻咬了一下。
他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拥在身前,蓝皓月摸摸这里摸摸那里,枕在他臂弯,不禁又扬起脸,小心翼翼地啄了他一口。池青玉的呼吸有些快,右手揽在她腰间,左手情不自禁地覆上她脸颊。
他还是微闭着双眼,认认真真地摸了一遍蓝皓月的容颜。
她勾住他的手指,放在自己掌心,小声道:“青玉。”
“嗯?”他似乎还在想着刚才摸到的眉眼。
“以后,每天都要在一起啊……。”蓝皓月贴近他脸庞,闭着眼睛道。
他微微有些出神,蓝皓月见他不回答,蹙着眉刚想撑起身子,却被他抱着了。
“皓月……。”池青玉再一次摸到了她的脸庞,神情却有些悲伤怅惘,仿佛是从很漫长的梦境中醒来,还未完全忘记那梦中的绝望。“不要再离开……。”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的迷茫,其实连自己都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伤,但却从心底里想要说出这句话。
蓝皓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他,许久,才努力地笑道:“不会的,我这辈子就一直留在你身边了。”
池青玉微微低下头,用力地抱紧了她。
他们开始了只属于两个人的生活。
山间草木渐渐枯黄,飞鸟小兽也慢慢缓慢了行踪,万物暂时休眠,进入了南方的冬季。蓝皓月先前带在身边的钱财用得差不多了,于是便和新婚的丈夫一起谋划着生计。
“你以前在这里住着的时候,哪来的钱粮?”黄昏时分,两人一起坐在屋前,她有椅子不用,却要跟他挤在一条长凳上。
池青玉想了想,道:“屋后不是种了些菜吗?其他的粮食,师傅帮人治病,那些山民有时候会给一些的。再有别的就是拿药材去换的。”
“那前些天有人来找你扎针,你也没有问他要钱啊……。”
“有则给,没有则不给,他们并不比我们富裕。”他安然道。
蓝皓月点点头,托腮望着远处,“我明白,可惜现在天冷了,好多药草都不长了……。”
“也有一些冬天并不枯萎的。”池青玉摸索到她的手,握在掌中,“或者我们可以去砍柴、挖笋……等明天,你带我出去,我帮你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池青玉果然很早就起来,收拾了屋子后便与蓝皓月一同进山。他虽看不到,但凭着记忆告诉她何处可以找到越冬不败的药草,虽采集不多,也算是小有收获。蓝皓月砍下的树枝和挖到的冬笋,由他背在肩后。她带着池青玉在山间慢慢走,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发出轻轻脆脆的声响,这山谷,显得格外静谧幽远。
他还陪着她下山去换粮食。尽管这样会走得慢一些,但是两人并不在意。
山中时光本就悠长,早一步,晚一步,总会走到家。想来,这人生亦是一样。
他们并不需要很大的花销,屋后有菜圃,屋前有幽潭,闲来蓝皓月便拿着竹篓与鱼竿去钓鱼。池青玉虽是还了俗成了家,不过还是保留着许多过去的习惯。
“青玉,你真的不吃鱼吗?”她系着围裙捧着碗出来,皱皱眉道。
池青玉本在帮她洗菜,这会儿停下活,笑了笑,“你问过好多次了,我都十多年没吃,现在怎么会忽然改掉习惯?”
“可是我煮得很香呢,你闻闻……。”她故意将碗凑到他近前。
他却微微蹙眉,好言好语道:“你自己吃,还可以多吃一顿。”
“真的真的不吃吗?”
“嗯。我吃青菜。”
蓝皓月撅起嘴走了,“你还真是属兔。”
虽是带着点失望,但是她不会强迫他改变,只是担心他吃得不够,便十足地在做菜上用了心。她本就喜欢琢磨这些,在烟霞谷时父亲时常不在,她便跟着乳娘学手工学厨艺,如今有了这个男人,就更加想要好好表现出自己的本事。
绣了花,给他摸摸。做了糕点,给他尝尝。编了同心结,给他绾上腰间……
他第一次摸到那同心结的时候,只是略有惊讶,继而微笑道:“你的手真巧。”
她仔细地将那浅蓝色的坠儿系在他的腰带上,低着眼帘道:“不要再弄丢了。”
“不会。”池青玉将同心结握在掌心。
从那天起,他每天睡觉前都会将之收好,放在枕边,清早起来再摸一摸,确定还在。蓝皓月起先开心,后来便觉得他委实太过谨慎,忍不住道:“把它系在腰带上,不会掉的。”
“万一丝带断了呢?”
“怎么可能自己断掉,你又不钻到树林子里去。”
“……不是你叫我好好保管别弄丢吗?”
“哼,你把它看得比我还重要了呢!”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腰带上,“原来你怪它抢走了你的地位。”
“才不是,我是怕你疯魔了!”她打打他的肩膀,跑了。
池青玉站在原处,听她在屋前打水,手却不知不觉移到了同心结那里。流苏簌簌,花纹盘结,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忽而向着屋外道:“皓月,这丝线是什么颜色?”
“蓝色的,不是一开始就跟你说过吗?”她故意气哼哼地道。
池青玉若有所思,走到窗前慢慢坐下。
蓝皓月只是撒撒娇,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一两天里池青玉时常有些心不在焉,有时候坐在那劈着柴,也会无意识地将木柴劈歪。
她不好意思责怪他,却有点担心,蹲在他身边道:“青玉,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打起精神道:“不是。”
“那是以前摔伤的地方又疼了吗?”她记得海琼子曾跟她说过,天气寒冷或是阴雨时,池青玉断骨处会酸痛。于是便伸手揉揉他的后背与膝盖。
“没有……。”他侧过脸,握着同心结,道,“这是什么颜色的?”
蓝皓月蹙起眉,心慌意乱地望着他,“你怎么了?不是已经说了好几次了吗?”她越发焦急起来,摸摸他额头,感觉不烫,又紧张地道:“池青玉,我是谁?”
他倒是愣了愣,思索许久,小心翼翼道:“你难道不是蓝皓月?”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抱着他的肩膀,“还好你没傻……。”忽而又警觉起来,抓过同心结,道:“那你为什么老是问这个是什么颜色?”
池青玉紧紧锁眉,朝着前方道:“我怎么觉得,它不应该是蓝色的……皓月,你是不是还给我编过一个?我怎么,怎么找不到它了呢?”
“什么时候……。”她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将同心结解下,塞在怀里。
“为什么拿走它?!”池青玉颇为意外。
蓝皓月涨红了脸,站了起来,“你这些天真是迷迷糊糊,像是被这小玩意儿弄昏头了,拿走,再也不给你了。”
他却抓着她的手,将同心结半哄半抢地夺了回来。“我没有昏头,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蓝皓月站在他身前,见他紧紧攥着同心结,不由心软了几分,可还是惴惴不安地道:“青玉,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他认真地道。
那天晚上,蓝皓月早早上了床。池青玉原本还想去堂屋收拾药材,却被她一把揪住。“天好冷呀,不要再出去了。”
“明天不是要下山卖掉吗?”他想走,又走不了,只得坐在了床沿。
“明天再说!”蓝皓月说着,便将他搂住了。
“干什么……。”池青玉低声道。
“摸摸……。”她又红着脸伸手探进他的衣襟。
手指划过胸前,池青玉不免皱眉,“这么冷的手……。”说话间,他便握住了她的手,用力贴近自己的心口。
她抱着他,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床榻上睡下。缠绵亲吻间,她趴到了他身上,小声道:“我想早点给你生宝宝。”
“嗯?怎么忽然想到这个了?”他抬手摸摸她的脸。
“你不喜欢吗?”蓝皓月亲亲他。
“喜欢……。”池青玉起先是微笑着去回应她的,但渐渐的,却又停了下来。
蓝皓月不解道:“怎么了?”
他垂下眼帘,紧紧握着她的手,许久才道:“我好像是生来就看不到的。”
“那又怎样,我早就知道啊。”蓝皓月怔怔道。
他忽而沉默了,蓝皓月伏在他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唤道:“青玉……。”
“我们如果有孩子……会不会像我一样……。”池青玉低声道。
蓝皓月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她从最早喜欢他开始,便没有想过这件事。如今他自己提到,她先是一愣,继而不免心绪纷杂,但既已经历这许多事,此时也不会再因为这而畏惧了。
她抚过他的眉梢,轻轻道:“像你,没有什么不好。真的,你有我喜欢着,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喜欢着。”
池青玉眼里有些发酸,只是他没法再流泪。
他将这身材娇小,性子却极其柔韧的妻子抱得紧紧的,他想,这辈子,再也不能离开她了。
冬去春来,武夷山水又漾出层层绿意,映着碧蓝天幕,浅白流云,如同琉璃世界。
粉色桃花碧青桃叶重重叠叠,树荫之下,泉流如碎玉,扬起万千水珠,溅出点点虹影。远处深山云气氤氲,此处却有着最清朗的泉水,最娇艳的桃花。蜂蝶扑飞间,团团鹅黄花蕊沐着春晖,静静浮动幽香。
桃花涧畔鸟鸣啾啾,花影间有间小屋,屋前空地上晾着衣物,大门亦半开着。此时春景宜人,但窗内的女子却伏案睡着,手边还放着绣花绷架,想来是倦意袭来,便小憩在这了。
微风拂过,窗外花瓣簌簌而动,女子还未醒来,不远处的小径上有人走来。那路边时有花叶飘落,他手持竹杖肩背药箱,闻到了这桃花香,便知前方就是家园。
走至门前,却听不到屋内声响,他扶着门轻轻放下竹杖,凭着对她的了解,挑起帘子,慢慢走到了窗前桌前。俯身听见她的呼吸,他这才微微笑了笑,却又忙着转身想要给她取来衣衫披上。
这一走动,倒是让睡得迷迷糊糊的蓝皓月醒了过来。
“青玉,你怎么回来了?”她揉着眼睛拉住他。
“早就过了午饭时间,我自然回来了。”他摸摸她的耳朵,又蹲下身,将手放在她小腹上方,微笑道,“你又犯困了吗?”
蓝皓月戳戳他的手背,“肚子还跟以前一样,你乱摸什么?”
“是吗,我怎么觉得好像圆了一些?”他说着,便又想去摸,却被她挥挥手赶走。“才刚刚两个月,亏你还是给人看病的呢!”
池青玉却不管,携了她的手,道:“我要天天摸一摸,这样就会知道他在长大。”
她抿着唇笑,这个男人,平时安静淡泊,如今却好似天真了起来。
前些天她惴惴不安地叫他给自己把脉,他还以为是她生了病,搭脉过后又疑惑道:“这种脉象我倒是没有遇到过,有些奇怪……。”
“一点都不牢靠,我真怕那些病人被你越瞧越坏了。”她失望地收拾了一下,预备到镇上再找郎中。
“怎么了,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他慌忙拉住她,不让她走。
她嘟起嘴,“不告诉你。”
池青玉无奈又担心,便陪着她一同去了镇上,找到了老郎中,她又不肯让他跟进去。池青玉沮丧地等在门口,觉得时间过的特别慢。好不容易听到她跟别人说话,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了?”
她拉拉他的袖子,悄悄走到一边道:“也许,也许是真的有了……。”
他听到此话,先是一愣,似乎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蓝皓月才皱着眉想跟他解释,池青玉已顿悟,他白皙的脸上慢慢浮现笑意,如春风拂柳暖阳初煦,又如清浅池水波光荡漾。
不顾街边人来人往,他竟一把握住她的手便要带她走。
“喂,去哪里呀?”蓝皓月急得直叫。
“回家!哦,不对,去买东西!”他眉眼间犹带从心底浮出的笑,蓝皓月虽说他心急莽撞,可是她爱着微笑的他,这如许温暖的他。
其实那天在镇上两个人走来走去都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蓝皓月觉得还为时过早,他却兴致勃勃地去找人请教了。因怕她累了,便扶着她让她坐在街边茶肆里等。蓝皓月静静坐着,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满溢甘甜。
这份激动让素来都从容安静的池青玉变得像是成了另外一个人。回到山中之后,他便自己坐在那想啊想,忽而又站起,屋前屋后地忙碌。蓝皓月因为有些发困,也没有出去,只听叮叮当当乱响,一会儿功夫,他又带着斗笠背着竹筐要进山去。
“青玉,你要做什么啊,走得那么累了还要出去?!”她趴在窗口叫道。
“去给你捕鱼。”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一半又停下高声道,“你坐着不要动,等我回来做饭。”
这男人……蓝皓月慢慢坐下,拿起桌上绣着的手帕子,嘴角扬起微笑。
于是日子便在他一天不停地忙碌中悠悠而过,他说,要多多地种植药草,多多地砍柴囤粮,多多地预备衣物……因为,他不想孩子生下来饿肚子。
“我要给我的孩子准备很多很多。”他如是说。
夜晚间,蓝皓月躺在床上,握着他的手让他摸摸,问他:“你觉得是男孩还是女孩?”
池青玉看不到她的模样,也看不到那肚子究竟是怎样,只能凭着手指的触觉去感知一切。可是他觉得很开心。
“都好。”他淡淡地笑,眼睫在灯影下黝黑绵密,“无论像我还是像你,只要是我的孩子,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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