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病危,皇位未定。
各府县的皇嗣计票还未到齐,因着圣上身体不能等,各地只得连夜统计并八百里加急送往北都城。
这日深夜,以刘鹤为首的文武百官齐聚凤鸣宫外。蜀王与陈公公在殿内龙榻前侍奉。
圣上一直昏睡,生机减弱,老院正范广贤与牧央合力,以参汤并针灸为其续命,等候最后几府的计票结果。
亥时三刻,白夜司送来了最后一张计票结果。内阁在殿外当众唱票,最终结果毫无悬念,支持蜀王的票占了九成以上。
刘鹤将结果呈到凤鸣宫寝殿。盛明宇请范广贤将圣上唤醒。
老院正摆手拒绝,“我老了,夜里眼神儿不济,下针不稳,还是请牧央来吧。”
牧央没有推辞,他默然施针,约一刻钟后,圣上苏醒。
“父皇!”盛明宇跪到脚踏上,“您感觉如何?”
回光返照的感觉就如同吃了仙药,精神比缠绵病榻的时候好得多。圣上甚至有种将要病愈的错觉,“朕还好,结果出来了么?”
刘鹤大声道:“回圣上,结果出来了,百姓的那块圣祖令投给了蜀王殿下。”
说着,他将四块圣祖令交给圣上,至此,圣上的立储诏书才算生效。
大位已定,众人皆松了口气。
圣上握着盛明宇的手,道:“小十一,朕还另写了一份诏书,是取消你与公孙家丫头婚事的诏书,这诏书是否用得上,端看你自己,朕不约束你了,你,比朕看得清,但你也需时时警惕,莫要陷入独断专行的深渊。”
盛明宇:“儿子遵命。”
“还有,还有皇后。”圣上说,“朕死后,让她给朕守灵,宫中其他嫔妃若与你无碍,便给她们一个善终吧。”
盛明宇点头称是。
圣上说了几句话后,精神又逐渐虚弱,他稍歇片刻,“小十一,你应当知道玄月阁主是谁吧。”
盛明宇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个,“父皇,您想说什么?”
“朕这几日想了许多,帝王朝臣受玄月阁监督是好事,但也需警惕玄月阁权利过盛,朕让你答应,永远不要让玄月阁的人入朝堂。”
盛明宇沉默,他不能在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这片刻犹豫,圣上便知道了答案,“裴霁清,此人过于城府,是福也是祸,待朝局定,便罢其官,封他个闲散爵位,莫要再涉足朝政。”
卸磨杀驴,不是人干的事。
何况,裴二生死未定,盛明宇宁愿他带来祸,也不想他早亡。
“父皇,霁清并无私心,他在一日,朝局便可稳定一日,只是,他如今生死未卜,大周朝未见得有运留他。”
圣上微微一怔,随即沉了口气,该说的他都说了,该管的也都管了,管不了的就是他管不了。他这一生,半生为君,能做主的事不多,做得主的事也未见得如自己所愿,他资质平庸,眼光短浅,终究是个失败的君主。
“父皇?”盛明宇轻唤。
圣上哼了两声,无力再说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在这最后的时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徒劳一生,因此备受打击,生命力正极速消弱。
牧央上前查看,摇了摇头,“圣上还能听见。”
“父皇。”盛明宇知道眼前这人,他的父亲已是弥留,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皇家父子,就只是名义上的父子罢了,无情也无恩。或许可以说些逢场作戏的话,但盛明宇说不出来。
圣上闭着眼,嘴角隐约有些许笑意,他失败一生,或许最后做了个正确的决定。小十一这孩子啊,不是天生的帝王之才,但他的真性情难能可贵。
自来帝王好像就该孤身在高位,冷静自持,心狠果决,不可妄动男女之情,不可与任何人交心。如此为君或许明智,但也少了些许人情味。而黎民苍生,生而为人,内心最需求的不就是一个情字吗。
盛明宇始终握着他的父皇的手,能一点一点的感觉到力气在消失,他在最后关头开了口:“父皇,走好。”
枯瘦的手滑了下去,了无生机地摊在床沿。陈公公高唱一声:“圣上,驾崩了!”
殿内殿外所有的人跪地哀呼,一时间哀声响彻天际,惊了夜空乌云。不多时,厚云退散,月光普照,夜空霎时明亮起来。
晏长风透过窗户看着天上的明月。她好像许久未赏月了,上一次,还是跟裴二一起看的。
“裴二,原来今日是月圆之夜啊。”她回头朝床上的人说。
今日圣上大限将至,她便留在蜀王府等消息。闲着没事,她就跟裴二聊天。
一个人五感尽失,对外界失去感知,其实听不见她说什么。但她想着,或许他的心能听见,多说几句,或许有个一字半句的能入他的心。
“算算日子,小崽子就快出来了。”晏长风捧着肚子走向床边。
这时,宫中方向传来丧钟声,她脚步一顿,圣上驾崩了!
她忽然生出了如释重负之感,朝床上的人说:“裴二,圣上去了。”
圣上去了,大局该定了,裴二耗尽生命为之努力的事,终于有了结果。只希望他能放下一切要操心的事,安心等着小柳回来。
“夫人!”葛天在屋外道,“盛安有消息了!”
晏长风的心陡然一跳,她急忙打开房门,拿来信快速浏览。
不是好消息,柳清仪被夷国国主囚禁了。
盛安初到夷国,以被贬贵族的名义投诚,眼下正是要博取夷国国主信任的时候,得到的消息有限。只知道柳清仪是因为采了夷国一只玄青果,被判定为盗取夷国宝物。
“葛天,你可知玄青果是什么?”
“玄青果?”葛天还真知道,“是解毒用的,当年我们学艺时有一门课是毒,需了解天下常见的毒,以及中毒后的保命之法,传闻玄青对解毒有奇效,只是从未有人见过,我们一直当它不存在,原来竟然有吗?”
“不光有,还被小柳找到了。”晏长风说,“此物稀有,大约真是夷国的宝物,现在夷国以此为借口把小柳抓了。”
葛天心道不妙,夷国正记恨大周朝,抓了柳清仪要么拿来泄愤,要么拿来要挟,要命的是玄月阁的人进不去,如果不能把小柳救回,那阁主他……
“夫人,那如何是好?”
晏长风:“夷国没第一时间处死小柳,必定有其它目的,不论因公因私,都要先问问蜀王才是。”
葛天急的挠头,“夫人,您看我们冒险入夷国可行吗?”
晏长风摇头,“如果小柳跟盛安不在,或可一试,但现在不行,夷国屁大点地方,潜入几个外族人太明显了,一旦你们暴露,他们二人的处境一定危险。”
葛天重重叹气,“我自入玄月阁,就一直以为这里是无所不能的地方,可终究力有未逮时,关键时候一点力也使不上。”
“有用得着你们的时候。”晏长风看着夜空的圆月说,“如今两国不动,自然没有机会,一旦打起来,区区小国,挡不住玄月阁。”
先皇一去,新皇需在半月内择日登基。第二日,百官便奏请钦天监挑日子。
白夜司已将柳清仪被抓的消息传到宫中,盛明宇正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情登基。于是,他以疫病未除为由,推迟登基时间。
刘鹤私下劝他:“太子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早定早安。”
“冠秋,我不瞒你,夷国恐要生变。”盛明宇把柳清仪被抓的事告诉了刘鹤,“如果两国开战,我要亲自上阵。”
“殿下!不可!”刘鹤道,“这时大局未稳,殿下不可冒险,西南有季临风,打一个区区夷国,不需要您亲自上阵啊。”
“我要拿夷国立威,震慑四邻。”盛明宇坚定道。
刘鹤微微一怔,他看着这位即将称帝的年轻人,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了帝王之态。因为这句震慑四邻,让刘鹤意识道,先皇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心底那些对平庸君主的鄙夷不满,以及偶尔不得不为的惺惺作态应该收起来。
他正色道:“殿下需要多久?”
“一个月。”盛明宇不假思索。一个月是他定的最多期限,裴二越早解毒越好,小柳越早回来他越安。
“那倒问题不大。”刘鹤盘算着,“为先皇守孝一个月倒也说得过去。”
“有劳冠秋帮我安抚百官了。”盛明宇拜托道。
刘鹤拱手,“应该的。”
盛明宇在宫中连续守灵三日后便回了蜀王府,他现在未称帝,住在宫里名不正言不顺。他一回府就去了裴二的院子。
“二妹妹,你们可还好?”
这三日晏长风也没回尚书府,就睡在裴二隔壁的房间,好吃好睡,没什么不好,“我们没什么,倒是你表哥,眼圈都乌黑了。”
“没办法。”盛明宇瘫坐椅子上揉着眉心,“灵要守,国事要处理,每日焦头烂额,也就这会儿我才能放松片刻,下午还要进宫。”
晏长风叫如兰去厨房端些吃的,“表哥,你得睡一会儿,咱们长话短说,小柳那边你可有打算?”
“打。”盛明宇言简意赅。
“我也是这么想的。”晏长风这三日时刻都在思索如何救小柳,“夷国抓了小柳按兵不动,八成是想用她要挟你,如果他们得知先皇驾崩,你将登基,只怕要的更多,到时咱们就太被动了,唯有先发制人。”
盛明宇“嗯”了一声回应,“二妹妹一定想过如何先发制人,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挑起战争很简单,制造矛盾,引着他们先动手。”晏长风道,“据我所知,两国边境之间有良田数亩,一国一半,我朝善开垦种田,因此良田一半丰饶,一半贫瘠,原先两国有往来时,两地村民可以物物交换,夷国也可以物交换咱们的种田良方,但现在不行了,两国剑拔弩张,别说贸易交换,谁踏足边界线半个脚都能打起来,可偏偏夷国百姓苦无粮食,有些百姓无粮果腹挨饿受冻,就打量着往咱们的地里偷,我想,就可以从这里做文章。”
夷国民风强悍,自己种啥啥不成,一天到晚就想着如何抢别人的,练就了一身土匪的本事。以前两国通商时,大周朝边境的百姓就经常被夷国欺负,家中被抢被偷时有发生。
如今不能偷也不能抢,日子肯定没法过,引着他们过境偷东西,最好再大杀抢掠,就是最好的开战借口。
“当然,不能真的叫百姓有伤亡。”晏长风继续说,“可以让玄月阁的人假扮村民,然后伺机潜入救人,有盛安里应外合,大有胜算。”
盛明宇不假思索:“就这么定了,二妹妹想得比我周全。”
定了计划,便要尽快实施。当日,刚刚返回北都城的吴循又带人去了西南边境。
此地村民大概有十几户,四十几口人,男女老少都有,不方便都换了,因为对面的人基本都认识。吴循挑了大概十几个兄弟易容成当地百姓,每家潜入一个,是为保护村民。
两国之间如今临时架起了一条长长的墙,这墙以荆条做成,天然有防人功效,另外还有当地官兵把手,大概一里地安排两人,大家来回巡视。
平日官兵看守严格,隔壁百姓很少有机会过来偷抢。为了给他们制造机会,吴循命当地县令,以为先皇守丧为由,撤走一半的人手。
夷国的悍民时刻盯着这边的动静,一旦发现看守官兵人数少了,必定会伺机而动。
如此过了有两三日,这日夜里,有大约十几个夷国村民集结荆棘墙下,趁着夜色无光,巡视的官兵不在,砍断了荆棘墙,堂而皇之地进了大周朝境内。
这些悍民轻车熟路,先是在地里一顿偷,蝗虫似的把地里才长的蔬菜,果树上才成熟的果子薅了个遍。然后朝着村中最富有的两户人家而去。
吴循就易容潜伏在其中一家,另一家是葛飞,皆是玄月阁中顶尖好手,对付几个悍民不在话下。
在悍民们破门而入之时,两人先发制人,直接把人摁在地上拿绳子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