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言看着她离开,然后看着凤尘跟了上去,问门口的凤铭,“这些事情,老爷子瞒了十年,为何现在告诉公主?”
“人老了,现在想起来,有年轻时犯得那些错,也想要弥补一点,就算是晚了,也比没有做好。”凤铭悠悠地看着门口,随后视线落在兰青言身上,“孩子,人生在世,有太多的迫不得已,哪怕明知是错的,也必须去做。做错了无可厚非,等将来有一天,你知道自己错了,想要悔改的时候,不要迟疑。”
兰青言垂首想着凤铭的话,紧抿的唇有一丝苦涩,望着那个寂寥的背影低声呢喃道:“可有些错误,是没法弥补的。”
脑袋一片浑浑噩噩,李汐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那样走步履蹒跚地走在大街上,如同行尸走肉,没有丝毫的目的。
凤尘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面色微微发白。
凤铭与李汐的对话,他和兰青言都听见了。李汐没有声嘶力竭地哭闹,没有愤怒,从头到尾,她的语气都十分的冷静,一如她这么多年身在高位一样沉稳。
凤尘一路跟着,见她虽然步履蹒跚,却能准确地避开行人,慢慢地朝皇宫走去。他似乎有些佩服眼前的女子,事到如今,还能如此冷静。
瞧见斜里一抹黑色的身影随着李汐移动,凤尘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那个冷若冰霜的侍卫,怎么会放任自己主子一人出来?
回到来仪居,李汐脸上无悲无喜,唤来新衣淡淡说道:“口谕,皇贵妃痛失爱子,特许王妃入宫陪伴,直至贵妃心结解除。”
新衣不明白主子为何下这样的口谕,可见李汐一脸疲惫,不好过多询问,着口谕官前来,吩咐前去传了口谕,随后折回来伺候李汐。
微风抚着院子里盛开的百花,李汐立在窗前,眉头紧锁,有一事总也想不透。
新衣折回来,替她解了披风,端上茶的时候说道:“驸马爷回宫了。”
“知道了。”李汐接过茶,看着上头漂浮着几片新芽,用盖子荡开,饮了一口,觉得怪异,“这茶怎么不同往日的味道?”
新衣担忧道:“奴婢瞧着公主今日有些乏,便去找老太医要一点安神的药,老太医说是药三分毒,这茶里头参了安神的草,公主喝了早些休息罢。”
心中感动,李汐不动声色,“给水月别居送一点去吧。”想了想,她又道:“我亲自送去。”
行至半道,见沈清鸣正从乾清宫方向赶来,迎上来见了礼,“公主这是要去水月别居?”
李汐脸上已经有一抹精致的笑,伸手指指新衣手上的那一盅茶叶,“给三皇兄送点茶叶。”
二人一道前进,说起李昭的病情,沈清鸣道:“殿下若平时少用些心思,可保三五年时光。”
李汐笑的有些苦涩,心不在焉地应着声。
“公主有心事?”李汐唇畔的苦涩没有逃过沈清鸣的眼,见她一脸犹豫,心内肯定十分挣扎,正在做一个艰难的选择。
李汐摇摇头,默了一会儿,又问道:“神医可查得出,三皇兄当年是中的什么毒?”
“毒药被排除的差不多,这些年来三殿下又一直用药调理身子,早已将药性中和了去,沈某也无能为力。”沈清鸣道。
李汐不置可否,行至水月别居门口,远远见童儿正在嘱咐女侍做什么事,瞧见李汐二人来了,迎上来请安。
“三皇兄此刻还在歇息吗?”见童儿在外头,李汐蹙了眉头。
“殿下此刻正在屋子里看书,居里的茶叶用完了,奴才正要人去内务局拿些。”童儿回禀道。
李汐道:“巧了,本宫正拿了茶叶来。”
新衣上前,将茶叶交给童儿。
童儿进去禀了李昭,随后就来请二人进去。
李昭仍旧着一袭白衫,弱弱地窝在榻上。他脸色本就比常人要苍白,被衣服衬得更加没有血色。他笑着请二人就坐,问沈清鸣,“还没到你给我瞧病的日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殿下若听沈某一句劝,沈某也不必跑这一趟了。”沈清鸣已经不由分说拿出了工具,笑的温和,语气中却有责备的意思。
李昭笑着望向一旁的童儿,童儿忙摇摇头,“奴才没有说过。”
沈清鸣示意李昭换一只手,一边道:“沈某给娘娘看脉时听说的,说那日殿下去过双凤宫。”
李昭想起那日碰见了甘露宫的宫女,幽幽一叹,对上李汐询问的目光,只得坦白,“一个人在宫里闷着,也怪无趣的,找凤尘说说话。”
李汐担忧道:“皇兄出去走走也好,只是身边一定要跟着人,衣服也多穿一些。”
李昭笑了笑,又牵引了咳嗽,缓了一阵,才又道:“隐华是你的人,有她在,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汐想想也是,可还是担忧,望着童儿嘱咐道:“仔细跟着殿下,尤其离开水月别居,寸步不许离开。”
童儿连跌声应是。
李昭看着好笑,“你吓他作甚?”话锋一转,问道:“听童儿说,外头多了许多小孩,这是怎么回事?”
思及李铮的荒唐,李汐揉了揉额,才无奈道:“皇贵妃的孩子没了,皇兄忙着讨好他,竟趁着我不注意,去外头寻了好些孩子来。这事也就他想的到,亏得发现及时,否则外头闹腾起来,堂堂一国之君,抢百姓的孩子,传出去岂不被人耻笑。”
听着话,李昭脸上的笑暗淡下去,慢慢地在唇边凝温,最后消失不见。他收了手,转头盯着窗外看,不语。
沈清鸣道:“沈某料想不差,殿下这一去,身子又差了些,今后可要注意,药会加大剂量,按时服用。”
李昭应了一声,便让童儿送他们出去。
李汐留了一步,待沈清鸣出去后,又折回来,看向李昭的眸子里一丝悲伤,有一丝难过,还有一丝不解。
“皇贵妃的孩子没了,皇兄不想说点什么吗?”李汐声音有些沙哑,急切想要知道那个答案,却又害怕着那个答案。
“报应。”李昭仍旧看着窗外,低低地应着声,一派平和,没有喜悲。
“到底是她的报应,还是我们的报应?”李汐的声音近乎带着哭腔,她上前两步,跪在榻边,拉着李昭的双手,哀求道:“三哥哥,你告诉我,你的身子,是李盈盈害成这样的。她不是受害者,是她害得你,是她害的大家。”
“汐儿。”李昭僵硬的脸终于松动起来,他的视线落在眼前泣不成声的人身上,清淡的眸子开始湿润。伸手想要拂过李汐的头,却最终垂在身侧,叹一声,“你知道了?”
那一声叹息很长,连带着四个字也打着颤。不知是身体的颤抖引起了咳嗽,还是咳嗽牵动身子颤抖起来,他整个人咳得弓了起来,苍白的脸上被涨出一丝丝血丝。
李汐急了,忙去倒了水来,眼中还有泪花,服侍着李昭喝了水,见他缓和下来才作罢。
李昭长长舒了口气,靠在软枕上,“是我欠了她,身在皇家,太多的不得已。是我们兄妹三人,欠了她。”
所有问题得到确定,似乎最后那一丝疑惑也得到了答案。李汐终于明白,为什么三皇兄说起李盈盈时,眼中没有丝毫的恨意。他要怎样的自制力,才能在所有人面前将对那个女子的愧疚隐下,表现的若无其事。
日子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过着,自那日之后,李汐再没有提及十年前的事情,仍旧沉稳而冷静。
而李盈盈似乎也走出了失去孩子的痛苦,这两日也出来走动。
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谁也没有动过。
这日无事,李汐才想起双凤宫还有一位伤患,无论如何,他是为了库银的事受了伤,自己也该与他道声谢。这两日忙着旁的事情就忘了,即刻唤来新衣,要找太医去给凤尘瞧瞧。
新衣白了自家主子一眼,“等主子想起,只怕那凤尘得活生生的疼死了。奴婢一早就和太医院的说了,令他们给驸马爷用最好的药,每日要去双凤宫看脉。”
李汐笑笑,“辛亏有你。”言罢,见外头日头还暖和,“去看看吧。”
“主子,你就这样去吗?”新衣一把拉住李汐,瞪大了双眼。
上下打量自己一番,李汐并未觉得不妥,孔雀蓝摄政服上没有丝毫褶子,发丝未乱,羽冠不歪,无甚不妥的。“有问题?”
“问题可大了。”一把将李汐按在妆台前,七手八脚地捣鼓好妆容,随后又去翻出一件箱底的粉色百花娟绒长裙,伺候着李汐换上,长发挽了双环发髻,手臂缠上一条衣服同款的流苏,方才满意。
李汐有一瞬的怔楞,随后淡淡一笑,摸了摸新衣的头,没说话。
新衣看着她眼底隐去一丝悲凉,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随着李汐笑了笑,往双凤宫去。
在双凤宫女侍的眼中,凤尘这位主子,很好伺候,也很难伺候。
因受了伤,凤尘不在早出晚归,整日待在双凤宫看书,他也不会唤人做事,茶端来了就喝,饭传来了就用,即便有不满意的地方,也只是微微皱下眉头。
若不是他偶尔说两句话,女侍甚至觉得这驸马爷是个哑巴。
李汐来双凤宫时,凤尘正在院子的藤床上窝着看着,女侍禀报后静静立在一旁,等着他的回话。久久没有动静,稍稍抬首望去,那位驸马爷一心一意看着自己的书。
怕驸马爷没有听到,女侍又回禀了一回。这次她瞧得真,驸马爷听说公主来了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难道真的听不见?
她还要耐着性子再回禀一次,外头那位主子已经等得不耐烦,直接进来了。
李汐想着,凤尘这么久没有动静,许是正在午睡,怕女侍吵了他,便自己进来了。没曾想见那位正在午睡的主,正优哉游哉地看书呢。
女侍忙下身请了安,退出去。
凤尘这才抬首望去,见李汐来,神情仍旧淡然,“公主怎么想起来这了?”
“你没事吧?”李汐压下心里一股郁闷,柔声问道。
凤尘上下打量李汐一番,像是面对陌生人,“公主希望我有事?”
“库银的事,多谢你了。”早知道凤尘的性子,李汐也不在意,见一旁有张藤椅,不等凤尘说话,敛襟坐下。
凤尘没有理会他,看着手上的书。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沉默的有些阴郁。
日头慢慢下去,李汐瞧着凤尘气色不错,看来太医院的人照顾的不错,起身准备告辞。
看着李汐的身影,凤尘突然说道:“这一次,你打算怎么感谢?”
李汐转头看着他,实在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意思,“你如今已经贵为驸马爷,有什么缺的,与人说一声便是。”
凤尘将书拿开,起身下了藤床,一步步走到李汐身前,嘴角挑了一丝坏笑,“这双凤宫,太冷了。”
“那就加被子呗。”李汐理所当然地说道,忽的明白凤尘话中的意思,挑眉道:“我早已言明,你若有喜欢的女子,行三媒六聘之礼接入宫中也可,除了正妻的位置,她可以获得你给她的一切。”
凤尘就站在她面前,李汐说话必须仰着头,这样处于劣势的姿势令她感到不舒服,退后两步面,侧面对着凤尘,才继续说道:“婚礼一切开销可由宫中所出。”
李汐没有看凤尘,自然也没有发现他眼神一点点暗淡,一点点失望。他吁了口气,故作轻松又坐在藤床上,有些无赖地说道:“宫里的人伺候的不顺。”
“你看重了哪个丫头?”李汐有些无力地问道。双凤宫的丫头,都是新衣精挑细选的,无论哪个方面都是丫头中最好的。
凤尘想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书,就在李汐即将发火的时候,他淡淡一笑,伸手指着李汐,“看你还不错。”
李汐惊得瞪大了眼,强压心中怒火,转身就走,原以为这人是个正经的。
才走两步,后头那人风淡云轻道:“堂堂炎夏的公主,道谢没有丝毫的诚意。”
李汐嘴角抽了抽,转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藤床上的人,“本宫把新衣借给你两天,如何?”她心中发誓,凤尘要敢答应,必定教他再躺三个月。
见凤尘摇摇头,李汐满意地点头,笑意还未展开,凤尘又道:“我就要你。”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李汐强压心中的怒火,心里安慰自己,眼前这人才替自己解决了麻烦,他还是个伤患,是老爷子的宝贵儿子,凤家的独苗,不能让凤家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