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秋收已至。
连湾村的人集体进入了忙碌收割的状态。
陈家阿爷也叫上家中儿郎,将自家的脱粒机抬到了稻田里。
陈家在村中是杂姓,并无旁的亲戚,原也是打算和邻居合买共用,只是大家关系不甚亲密,到时候难免会为了谁先用谁后用而起争执。好在村中只有他家会打渔,之前靠着舒家三娘每日买鱼赚了一些钱,一台脱粒机的钱倒也能负担得起。于是陈家阿爷咬咬牙,自个儿掏钱买了一台。
脱粒机放好,陈家阿爷先割了把稻子放在滚轮上,然后单脚踩动踏板。滚轮转动起来,上面的木齿绞在稻穗上,无数稻粒被绞落,顺着力道的轨迹被抛向前方,落在铺好的篾席上。
自己亲自使用的感觉和看别人演示还是不一样的。
陈家阿爷看着一会儿就变得光秃秃的稻穗,感叹还未出口,一旁的大儿子已经惊叹道:“好快!”
“我不过眨了眨眼,这稻穗竟就干净了。”这是陈家阿奶。
“那可不!”与陈家稻田挨着的是一户林氏人的田地,此时对方一家也在田里忙碌,听到陈家的声音,笑着加入讨论,“有了这脱粒机,今年咱们再不用费老鼻子劲儿去摔稻谷了。”
两手将将握住的满满一把的禾把子,换往常得用力摔十好几下才能摔干净,那当真是汗珠稻粒一起飞。如今不过站在原地踩动几下,欻欻几下就将稻粒弄下来了。
如此轻巧,好像这繁重的秋收,也不似往年那么可怕了。
短暂的交流后,双方继续忙碌。
陈家阿爷将收割任务分配下来,他和老伴儿脱稻粒,儿郎儿媳和孙辈则负责割稻,不过一个上午,便收完了一大块。
换往年哪有这般快,没这脱粒机,起码下午还得忙活一阵才行。
其他人也在为有了脱粒机后的收割速度感叹着。
今年的连湾村,只有少数几家还在用稻桶摔稻子,这些就是之前观望着想看看脱粒机使用情况的人。如今他们是看出来了,这脱粒机果然好使,便商量着去买,只可惜,晚了。
进入秋收后,脱粒机的好处立即凸显了出来,如今到镇上求购华夏脱粒机的人几乎将院门堵得水泄不通,抢着付订金的人排起的长队拖出好远。这几个村里人就算现在去付了订金,可轮到他们时,差不多也已经过了秋收的时节,便是抬回去今年也用不上了。
原本买不到就买不到吧,也就是脱粒时比他们轻省一些些罢了,这些人心中是有些后悔当时没早买,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可等看到自家收完一块田,有脱粒机的人家却已收完三块田时,这些人终于急了。
秋收向来是跟老天爷抢时间,早收完早安心。这些人最后直接找到舒迎迎,想让她看在同村人的份上,让他们插个队,把脱粒机先抬回来把稻子收了再说。
对此,舒迎迎只能表示她爱莫能助。
华夏脱粒机每天能生产多少台,前来求购的人早已心中有数,什么时候轮到自己抬机器,怕已是掰着手指来回数了不知多少遍。
秋收何等重要,事关接下来一个冬日到来年春的这段时日会不会饿肚子的问题,她若真给这些人走关系插队,坏了舒家木工口碑不说,怕还得被人要说法。
且世上也没这样的好事,拒绝承担风险后,又想让人给行个便利,不能什么便宜都占了。这次她答应了,下次呢,帮了一次第二次不帮岂不是就成了仇?
舒迎迎拒绝开这个口子。
舒迎迎让他们还是先去问问那些买了脱粒机的人家,过后能不能租借给他们用,虽说等到那时应该也不剩多少未收割的稻田了,不过能轻松一点是一点。
这些人没法子,只能这么办了。
最后各自去找了相熟的人家询问,这些人也肯借,但不白借,每天需得收二十文的租费,且要好生爱护使用,交还时若有损坏,照价赔偿。
其中愿意这般租借的,就有舒三叔和他两个兄弟。
他们三兄弟,一个四处给人打石磨,两个每天去镇上卖豆腐,每月收入都不少,两百多文一台的脱粒机他们直接一家买了一台。
原也是没打算租借的,不过舒三叔听舒迎迎说起过,这脱粒机的滚齿其实用铁制的最好,如今是为了节省成本让普通人都用得起才选择了木齿。木齿用久了会断,需要更换,用起来麻烦。
铁齿的脱粒机价钱不便宜,便是舒正之前做了舒三叔也舍不得买,不过他琢磨着等再攒点钱,明年就可以寻舒正帮着做一台铁齿的,到时再把木齿的脱粒机卖掉,还能回些钱呢。
他把这个想法跟自家两兄弟说了,兄弟几个便都将脱粒机租借了出去。
这租费其实不算贵,毕竟就算请个摔稻子的,除了要包午、晚两餐,还得给十几文的工钱呢。这脱粒机不用包饭,是比请人划算的。
但这个租费却是叫租借的这些人悔得肠子都青了。若是早买了,每家只需再添个几十文便能买回一台脱粒机,如今这二十文竟只能用一天。
这些人原本还是舍不得花这么些钱,一直犹犹豫豫要借不借的,不过等到村里人差不多都收完了,田中只剩他们几家还在忙碌后,又瞧着未来几天天色要坏,便也顾不得那二十文钱,还是忍着肉痛租借了。
自然,为了尽快将收回去的稻子收入仓库,谷风车他们也是向村中租借的。
而这最先做谷风车租借生意的人,是舒庆。
十四岁的舒庆已是一个很不错的劳动力,他之前每日跟着舒二娘去周边卖豆腐、收黄豆,想来是分了不少钱,有了钱就吃得好,舒迎迎是看着这瘦条条的小少年长肉的。
之前舒三叔家收稻时,舒庆每日下午也会拿着镰刀去帮着收割,舒庆的家人差点被气死。
他们原想找舒三叔家的麻烦,可原先老二房的人就不好说话,如今更甚,那脱粒机、谷风车他们老三房的人也没少买,怕真闹起来舒三叔一个恼怒去舒迎迎那告状,日后舒迎迎再琢磨出什么农具,说不定就害得他们再用不成。
柿子挑软的捏,不敢对舒三叔家做什么,他们便一个劲逮着舒庆出气,整个秋收日村里都能听到他们对舒庆的咒骂。
舒庆对他们照旧是不理不睬,割完舒三叔家的稻子后,他上午跟着舒二娘出去卖豆腐时,便会将他和舒二娘一起买来的谷风车放上板车拉到别村去,以一个时辰五文钱的价格出租。
这个主意还是舒迎迎给他们出的,因为要收黄豆,每日出村那段路他们都是拉着板车,上面只放六七十斤的豆腐。
当时在村里出售农具,舒迎迎就问他们两个要不要买一台谷风车,在秋收期间出租给其他村子没有的人家用。赚不一定能赚多少,但于舒庆来说,哪怕能赚一文,那也是赚。
两人当时就同意了,花两百多文买了一台,上午卖豆腐时拉出去出租。
谷风车的租用得有人看着,舒庆又绝无可能让舒二娘一个人去卖豆腐,他便从村中一个杂姓人家找了一个比他小了两岁的男孩,以每天两文钱的价格,让对方跟他们一起出去,帮他盯上两个时辰。
两文钱听起来很少,但对于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几瓣花的村里人来说,两个时辰便能得两文钱,且又不用做什么,只待那儿帮着盯一盯,很划算了。
那男孩一家都是老实的,家中情况在村中算是最不富裕的那一批,所以舒庆找上门,便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舒三叔家的稻子收得很快,舒庆下午的时间腾了出来,之后便开始认真做起了出租谷风车的生意。
每日一早便将谷风车抬上板车,放上豆腐,总共两百多斤的重量,他和舒二娘并那个男孩,一个拉两个推。
到了最近的村子后,便将谷风车放下,之后过来租用谷风车的租户基本是头一日就定好了的,那个男孩留下只须盯着使用顺序,莫让人损坏谷风车,或者记下是谁损坏了谷风车,然后收钱即可。
男孩没读过书,但五个铜板还是能数清的,他是很负责,谷风车一落地就盯紧了不放,绝不让那种错了下眼谷风车就坏了的情况发生。
之后,舒庆便和舒二娘像往常一样四处卖豆腐,顺便收黄豆。
每天六七十块豆腐,都能在两个时辰里卖完,那时候舒庆便送舒二娘回村,顺便把黄豆带回去由舒二娘挑拣,他自己则又拖着板车回去接替男孩,然后拖着谷风车继续四处转悠,直到天黑才回。
有些费劲,有些折腾,但还是那句话,于他们来说,只要能赚钱,费劲折腾累,其实都不算啥。
连湾村的人之前基本靠着水车赚了些钱,于周边村落来说,连湾村算是今年比较好过的村子,至少脱粒机和谷风车在连湾村是比较常见的。
但其他一些比较穷的村子,连脱粒机都没几台,买了谷风车的自然也少,所以舒迎迎建议的这门短期生意,舒庆觉得十分好做。
往常乡人要去除作物中的碎屑禾杆,只能用双手把着重重的飏篮,将作物一下又一下抛起,让杂物顺着风势扬出去,这一篮又一篮花费的便是两个时辰都不止,等扬完一遍,手也累得抬不起来。
五文钱一个时辰,算起来似乎比租借脱粒机还贵,但一个时辰,足够让一户人家将一夏所有收成都给车一遍了。
有的人家车完今年的收成,甚至还没用完一个时辰,这不算一件好事,但为了不浪费钱,便又把去年的存粮也拿出来,再车一遍。若将来要卖,也能卖个好价钱。
所以,舒庆的谷风车几乎是抬到哪个村,哪个村的人便抢着用。
每当谷风车被租用时,舒庆便跟着租户来到对方家中,向对方讨一碗水,然后寻个阴凉的地方坐着,也算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