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三叔没见过石磨的样子,可此时只消看一眼手中的图纸,他便觉得这果然是石磨没错了。
——侄女说是,那就一定是。
舒三叔的石匠手艺其实非常半吊子,倒不是他学艺不精,而是他这石匠手艺是从他那已经去世的爹身上学的。
舒三叔的爹,也就是舒爷爷的亲弟弟,年轻时跟在一同服役的石匠后面偷学了几手,能简单地凿点东西,但不多,舒三叔这个儿子便也学得不多。
但舒迎迎图纸画的很细,石磨的各个结构都分解标注,便是再不会的人对照着图纸,想要做出石磨也不难。
舒三叔激动地向舒迎迎保证:“三娘放心,三叔一定给你把这石磨做出来。”
第二天,舒三叔就带着人从山里采了几块石头回来,然后按照舒迎迎的意思,将石头堆进舒大伯家的院子里。
至于堆进自家院子占了地方,舒大伯和舒伯娘可一点都不嫌弃。他们已经听舒迎迎说了石磨的好处,以后石磨放在自家院子里,这不是说明以后他们随时可以用么。
这年头做个石磨可不容易,全凭双手一下下敲出来。
为了快点帮舒迎迎把石磨做出来,舒三叔特意去镇上打了套更好用的工具,把才赚回来没多久的钱又花了出去。然后每日天刚亮就到舒大伯家院子里报道,天黑看不清后才会离开,偶尔和舒迎迎沟通一下,就这般将石磨一点点凿出成型。
因为家中住了个才和离的舒小姑,未免一些人冒然上门,舒大伯家的院门随时都是关着的。关着的院门阻挡不了院子里的叮叮当当,村里人免不了好奇打听,之后别说老二房,就是村里其他人慢慢也知道舒迎迎拉着她三叔在捣鼓什么了。
如今连湾村基本还是传统的“粒食”,偶尔要吃点更加精细的,用的还是石臼,靠石杵或木杵舂碎,他们都不知道石磨是个什么东西。但瞧瞧河道里的筒车,村里人认为这石磨既然出自舒家三娘之手,那应当也是个好东西。
于是村里人变得比舒迎迎甚至比老二房还关心石磨的进度,每日在村中遇见舒三叔,总要问一句:“石磨打了好没?”
在这么多人的关注下,舒三叔也十分有紧迫感,加上他自己也想早点把石磨做好,于是忙到兴头上时直接嘴里含着饭边吃边做。
这般花了几天时间,舒三叔终于将石磨打好了。
石磨打好的那天,舒三叔兴冲冲找到舒迎迎,“三娘,石磨打好了,你快随我去看看!”
当时舒迎迎正在自家堂屋里看书。
在她脚边,放着一个装了水的木盆,黑色的小狗躺在水里,爪子和下巴搭在木盆边缘,昏昏欲睡。
以往的顾聿霆自来觉得“心静自然凉”,可自从沦为狗子,他就有点受不了这三伏的天。午时舒迎迎打了盆水来让他躺进去,他起先觉得损形象,待被舒迎迎提溜进去后……于是一国太子已然放弃继续维护自己的形象了。
反正认识他的人又看不到。
舒三叔激动的大嗓门儿惊醒了顾聿霆,他看舒三叔拉起舒迎迎就要走,便也跟着站起来。
“三叔且等等。”
舒迎迎把书放下,看天色还早,就把木柜上的一个陶罐拿上,里面装的是她提前淘洗干净又晒干的小麦。舒迎迎准备用这些小麦给迫不及待的舒三叔演示一遍石磨的用法,然后晚上就用这些磨好的面粉做几个面饼吃。
家里惯常吃各种粗粮,老实说这么多年吃得舒迎迎早就想喊阿弥陀佛。上次吃·精面细粮吃了个爽还是在裴家,又白又香的米饭,配一口油汪汪的嫩韭菜炒鸡蛋,对,晚上的面饼里得打几个鸡蛋,再割点韭菜放进去……
带着对晚饭的憧憬,舒迎迎的步伐很快和舒三叔达到了同步。见小狗跌跌撞撞跟在身后,干脆一把抄起来夹带着走。
舒大伯家的院子里,家中几个女眷已经绕着石磨好奇打转了。
舒三叔虽急,但做事很细心,他是在把石磨清洗干净,连周围的碎石块都打扫干净后才去叫的舒迎迎。
石磨上的水已经完全蒸发,舒三叔把磨扇组装起来,舒迎迎便往磨眼里放了一把小麦。
“我来我来。”舒三叔揽了推磨的活儿。
起先那磨似乎不怎么好推,舒三叔推磨的动作阻滞了几下,等转了半圈,动作便顺畅起来。
“这样就行吗?”
旁边围观的金荷等人盯着转动的石磨,心中嘀咕。
不过很快她们就惊讶起来了,只见随着石磨转动,开始有已经变得细碎的小麦颗粒从磨扇之间的缝隙间推挤了出来。
舒奶奶捞起一把碎麦粒,“这便碎了?!”
以前家中吃一顿细面,必得捣杵捣得两臂发酸,可如今只将这石磨往前那么一推,小麦便轻易地碎了,露出白白的粉质。
舒三叔一圈圈推着石磨,面上兴奋。是轻易碎了,可没有这石磨,哪有那般容易。
舒伯娘理了理袖子,“让我也试试。”
石磨做得有两个舒涛合抱那么大,舒伯娘也是一推就动。之后金荷、舒小姑也来了兴趣,包括舒奶奶都上手试了试。跃跃欲试的舒涛则拉上周大娘,两人合力也能推动。
这可比只能靠双手发力的石臼好太多。
面粉需要边磨边筛,箩筛舒伯娘家就有,之后舒迎迎就将磨粉筛粉交给大人玩,她就等着晚上烙面饼了。
顾聿霆蹲在旁边,看一会儿舒家人推磨,又看一眼旁边笑盈盈注视着众人的舒迎迎。
石磨他是见过的,在北方的村子里,一个村总有那么一口磨供全村使用。但他所见的石磨和面前这口有些区别,外表样式不一样,尤其是磨扇底部。
以往所见的磨扇底部内圈是线状的凹槽,外圈是无数凹坑,而刚才舒三叔组装磨扇时,顾聿霆见底部是往不同方向倾斜的刻痕,看上去十分规整且规律。
当然,如果他现在能问出来,舒迎迎会告诉他,他所见的那些凹槽凹坑,是石磨磨齿早期的样子。眼前这口石磨,磨齿用的是她前世世界主流的八区斜纹,使用起来比现在的石磨效率高多了。
大人们分工合作,不一会儿便将舒迎迎带来的那罐小麦给全部磨成粉了。
这时,舒三叔有点紧张地搓着手来问舒迎迎,“三娘,如果其他村的人想要打这石磨……”
剩下的话他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
但舒迎迎明白他的意思,直接道:“可以。三叔,我把图纸给你,便是把这石磨手艺给你了。”
“真的?”舒三叔顿时眉欢眼笑,十分兴奋。
石磨这样的好东西,只要传出去,想要打石磨的村子一定很多,他买工具才花出去的钱很快就能挣回来,而且还能挣更多。
刚才推磨时他就意识到,这石磨用久了,磨齿会慢慢变钝,到时候有石磨的人家少不得要请他去帮忙重新凿刻,到时候又有钱赚。
这是一项前期很多,后期很少但也会像流水一样源源不绝给家中持续带来收入的营生,更完全可以做家传手艺传下去。
这样的好东西,舒三叔不好意思白拿,他和舒迎迎约定,就像做筒车一样,以后每打一口石磨,他就给舒迎迎一口石磨的分成。
舒迎迎没拒绝,她没要太多,意思意思收了一点。这些钱她留着也不是给自己花用,有大用处。
当晚,舒迎迎如愿吃上了她心心念念的韭菜鸡蛋面饼。
舒迎迎特意让金荷多放油,将面饼两面煎得油汪汪,刚出锅时,略微金黄的表皮油星滋滋。咬一口,外皮发出酥脆的轻响,绵软的面粉质地合着韭菜的香味爆了满口。薄薄的一个,三两口就能下肚。
韭菜和鸡蛋放得多,连着舒爷爷等人,人人都分了两个,每个人都吃得意犹未尽。放在之前,就算是有这石磨,像这么奢侈的吃法,便是过年都不一定舍得,如今已然十分满足。
石磨做好的第二天,一大早,金荷便提着半桶泡好的黄豆来到舒大伯家,她身后跟着舒迎迎和舒涛,姐弟俩一个手里捧着纱布和小罐子,一个拿着几块木板。
在舒迎迎脚边,还跟着一只小黑狗。
顾聿霆原是不想来的,可他每日耳边听着舒迎迎以及其他人聒噪的声音,当他们离开,留自己乍然独处,他竟开始不习惯起来。
而且,昨晚这丫头泡了好几碗黄豆,金荷惊讶她怎么泡那么多,便是要煮豆饭一小碗也尽够了。
舒迎迎说泡好的黄豆不是用来做豆饭的,至于具体做什么,她还卖了个关子,说明日就知道了。
顾聿霆心道他可不是不想自己待着,他是来瞧舒迎迎神神秘秘地准备用豆子做什么。
家里的男人都下田忙碌了,几个女眷也不在,来开门的是周大娘。
周大娘额头的伤口这几天都是舒迎迎在给她换药,姐妹俩已经十分熟悉。
舒迎迎把小罐子交给舒涛,冲小姑娘招手,“大娘,你阿娘她们呢?”
“在后院菜地。”周大娘声音软糯。
“可以帮三表姐把她们都叫来吗?”
“可以。”
周大娘应一声,转身往后院小门走去。
边走,她边从身上的小挎包里摸出一块果干。
果干是三表姐给的,上次三表姐给的果干她没吃多少便被阿奶发现,阿奶把果干抢走给了家中堂弟,还道她不配吃这样的好东西。
但三表姐却不是这样说的,三表姐说这样的果干她想吃多少,便能有多少。
虽是如此,周大娘依旧是一点点咬着,吃得十分珍惜。
她身上的挎包也是舒迎迎给她做的,里面除了放零食,还有用干草编的蚱蜢,或是用狗尾巴花编的小兔子等小玩具,是表兄弟们给的。
自来了外公外婆家,她就有了好些过去不曾有过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