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繁一下子被问住了。
舒迎迎的确没猜错,这图是舒伟回来报信后才匆忙画的。舒繁只是想靠筒车给自己博取一个好名声,于是才配合了阿爷的计策。
他不了解筒车这个物件,只站在岸上看过几眼河流中转动的筒车,至于筒车如何制作又如何安装,他全然不知,又怎会知道筒车各部件的名称。
“那这个呢?”舒迎迎指尖旁移,指着刮水板。
舒繁答不出来,一旁的舒伟嘴巴一张就想告诉舒繁,结果还没出声,就被扑上来的舒正死死捂住了嘴巴。
舒老三等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准备上去帮忙。
舒爷爷带人将他们堵着,“老三,既是对峙,还是让孩子问清楚比较好。”
老二房的人纷纷开口——
“就是,不能舒繁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看舒繁这是答不出来吧。”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下午天气依旧凉爽,可舒繁此时后背已经微微出汗。
是他失策了,没想到一个傻丫头的脑子竟然这么灵光,直击要害。
舒迎迎扬唇,指尖又换了一个地方,“这个呢,族兄可否认出?”
舒繁嘴唇翕张,他想随便说个什么,可是不能。他对这方面一窍不通,毫无概念,万一说错,不就直接告诉众人,筒车的确不是他所做。
舒迎迎看他额头憋出虚汗,叹气一声,“族兄,这是马口。”
马口?
舒繁不知道马口是做什么的,但不妨碍他顺着舒迎迎的话说,“对,这是马口,我画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舒迎迎:“还有这个,又是什么?”
舒繁又被问住了
“是莺架啊,族兄,不是你画的吗,你怎么连这也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是莺架!”舒繁不停被舒迎迎逼问,却一个都答不出来,心中万分恼怒,“只因你太过咄咄逼人,我不想回答罢了!”
然后他就见舒迎迎微微一笑,“不是不想,而是答不出来吧。族兄,刚才我指给你的马口其实叫蹬弓子。”
“喏,这才是马口。”在舒繁猛然一变的脸色中,舒迎迎将正确的马口部件指给他看,“还有这个,其实也不叫莺架,它叫掌盘,接水用的。这根承接水渠的支架,才叫莺架。”
随着舒迎迎一句句解释,舒繁额头的汗终于是滑了下来。
旁边被捂着嘴的舒伟也无奈地闭上了眼,作为负责老三房外出推销安装筒车的主要人员之一,显然他对筒车是十分了解的。舒迎迎指着蹬弓子狡诈地说是马口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完蛋了。
看舒迎迎问完了,舒正松开舒伟,并将手在舒伟衣服上擦了擦,满脸嫌弃。
舒迎迎则将图纸团吧团吧扔到一边,唏嘘道:“族兄一问三不知,三娘胡指一个你竟也认了,这就是你说的,筒车是你生熬两宿画出来的?”
舒繁画什么筒车不好,偏偏要画大河村的大筒车。这个筒车做工复杂,零件繁多,但凡他不要那么贪心,随便画个竹筒车,舒迎迎都没那么容易考倒他。
舒繁脸色涨红,被舒迎迎怼得哑口无言。
就连想继续狡辩的舒伟等人,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大堂兄。”舒迎迎忽然转头叫了一声。
“来了!”舒卓越过人群,将手里提着的背篓放到舒迎迎面前,“三娘,你要的东西。”
“还有水。”二堂兄舒杰又立马放了个装着水的木盆在旁边。
在场人看向背篓和水盆,好奇舒迎迎要做什么。
舒迎迎没动背篓,而是道:“连湾村地势平坦,提水方便,筒车一装就能用。但有些地方水岸相差过大,无法用筒车提水,我们在帮别人做筒车时,遇见过不少这样的问题。”
她一说,立即就有人附和:“我岳父家的村子就是这种情况。他们村原本也想装筒车,可水低岸高,水势平缓,那筒车就算装了也引不了水。之前我岳父挑水灌田不慎闪了腰,一连几天都没能下床,若能靠筒车提水,他也不用这般辛苦劳累。三娘,你可有办法解决?”
“世叔的岳家是河坳村人吧。”舒迎迎向说话那人确认。
“正是。”那人道,“当时还是我向岳父介绍的你家筒车。”
“多谢世叔了。”舒迎迎道,“当日没能帮河坳村装上筒车,我阿爹一直记着,回来便向我提了此事,如今,已经有了解决之法。”
“当真?”那人一喜。
舒迎迎颔首,她从背篓里将东西拿出来,都是她近日和舒正一起做出来的模型。
这些模型里有高转筒车、风力水车。还有翻车,脚踏的、手拨的、靠畜力带动齿轮转动的。都是舒迎迎上辈子所知的古代水利灌溉工具。
有了这些,只要水岸相差不是大的离谱,各种工具结合,总归是比单纯依靠人力要轻松。
还在对舒正骂骂咧咧的舒伟立即凑了过来,他们也遇到过这种问题,为此不得不放弃那几个村子,少赚了好多钱,叫他可惜了好几天。如今舒迎迎想出解决之法,他们倒是又可以多赚几笔了。
人群围了上来。
舒迎迎给他们演示了几种工具的使用方法。
那位世叔在看过翻车演示后,激动道:“这下好了,有了这个翻车,我岳丈家也可以和我们一样,不必再辛辛苦苦地肩挑手提了。”
厚着脸皮过来围观的舒伟双眼亦是越来越亮,觉得舒三娘这傻子的傻病好了后变得可真聪明,毕竟这些东西一般人想不出来。可说她聪明,她又将蠢笨地这些东西大喇喇展示给外人看,这不是放任别人从自儿个手里抢钱么。
若他能想出这等好东西,那必定是藏着掖着,不叫外人轻易知道。
几种模型一两分钟就演示完了。
舒繁已经不在原地,刚才趁着人群注意力都在舒迎迎这边,他悄悄溜走了,不过这不妨碍舒迎迎将正题重新切回他身上。
“多谢叔伯婶子刚才仗义执言。”舒迎迎擦了擦手,大声道,“这些提水器具,连着之前的筒车,大家此后尽可拿去,若能以此为家中添几个进项,三娘是非常乐见的。”
众人一愣,不可置信。
有人惊讶地向她确认,“三娘,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拿你做的这些筒车、翻车赚钱?”
“没错。”舒迎迎点头,“不过我有一点要求,经由你们之手传播出去的这些筒车翻车,需要在显眼的地方刻上一个标志,证明出自连湾村舒三娘。”
“这算什么要求,不过顺手的事。”众人喜出望外,没想到只是过来瞧个热闹,声援了几句,竟得了这么大的好处。
舒迎迎又笑着不太好意思地说:“大家之后如果遇到有人误以为这些是舒繁发明的,若愿意帮忙解释两句,三娘在此感激不尽。”
“愿意愿意!”
“多说几句罢了,三娘放心。”
“东西是你做的,咱们定不会再叫人顶替了去。”
在一片乐洋洋的氛围中,只有老三房的人十分不悦。
舒繁虽然溜走了,但他其实就在自家大门后,和外面的热闹只隔着一扇门而已。舒迎迎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不由双眼赤红,气恨地紧握双拳。
若真叫那些人到处去说,他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舒迎迎眸光冰冷地看向那扇大门,最后放言:“那些个什么‘同窗’‘旁人’,与某些人怕是一丘之貉。若要让他们作证,尽可来,我舒三娘也有证人,这满村的叔伯婶子便是。”
“对,我愿意为三娘作证。”
“我也愿意。”
才拿了舒迎迎好处的人纷纷出声,踊跃点头。他们不怕得罪老三房,也从侧面显出了老三房的人在村里有多不得人心。
“你们!”
舒老四目光充火地看着这些人,若不是人太多,他怕是已经撸起袖子打上去了。
舒老三也眼神阴沉,他看着舒迎迎,暗恨好好的事竟叫这么一个黄毛丫头给搅和掉了。
舒迎迎注意到舒老三的视线,面不改色地引上去。
舒老三为她眼中的沉毅无惧所惊,竟在对视中率先败下阵来。等到他移开视线后,才惊觉自己竟在一个比他小了近四十岁的小丫头面前露了怯。
等他再看回去时,舒迎迎已经转开了目光,并见她对着老三房的众人环视一圈,“筒车、翻车村中人皆可随意用之,但舒氏老三房的人不行。以后只要是我舒三娘拿出来的东西,你们老三房的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娘家、岳家还是别的亲朋好友,只要与你们沾上一点关系的,再打着舒繁或者老三房任何一个人的名义借此揽钱或是揽名声,那就让舒繁此生都考不上秀才。”
落地有声,可气惨了老三房的众人。
舒老三温和的面具也维持不住了,面容铁青,“你一小小丫头,怎生如此恶毒!”
恶毒吗?舒迎迎不觉得。
老三房打着舒繁筒车的名号四处宣扬,不就是想往舒繁脸上贴金,让他有个利于仕途的好名声。这也罢了,可他们偏又说这是阿兄从他那偷学来的,若果真让他们得逞,那阿兄的名声就坏了。
若老三房只是单纯拿筒车赚钱,舒迎迎根本就懒得和他们计较,只是她没那么大度,给别人做嫁衣不说,还由着人踩着自家阿兄的头往上爬。
再者,舒迎迎道:“这只是在你们那般做了的情况下,如果你们不那么做,那我就祝舒繁族兄早日金榜题名,状元及第。”
打蛇打七寸,舒迎迎算是把老三房的命脉拿捏住了。
舒老三一干人等被舒迎迎气得胸口闷痛,眼冒金星,却拿她毫无办法。
等到舒迎迎他们离开,舒老三一进屋,就看到舒繁充满怒容地坐在堂屋之中。
“大郎,你刚才怎么就顺着那傻丫头的话落入她的陷阱。”舒老三快步上前,语气恨铁不成钢,“这筒车既是你的,你随口胡诌几个名称便是,即便对不上,你也只需说那些马口、莺架是他们偷走筒车后更改而成,如此,也好过你连口都张不开,只能由着舒三娘一直逼问,你真是……唉!”
“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舒繁也暗恼自己刚才居然忘了如此反应,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且以那舒三娘的机智,即便他那样说了,对方也会有别的办法。
如今小偷的帽子没扣成,反倒叫他给戴上了。
现在听着阿爷事后描补,舒繁心中不免对舒老三生出怨怼。早知那舒三娘如此牙尖嘴利,比整个老二房都厉害,他就不应该图那点美名,配合阿爷这劳什子计划,如今连前程都被人诅咒上了。
之后舒迎迎得知老三房一脉果然很老实,半点没打新器具的主意,也没再如之前那般颠倒黑白地四处宣扬后,不由感叹,迷信要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