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车推销几天后,随着第一轮筒车安装完成,还在观望的人看到了使用效果,单子一下子多了起来。老二房的人来不及做,就将各自接到的单子转了出去。
其他人找的是和他们关系好的,舒正找的是老大房的舒老大一家。
舒爷爷和舒老大的父亲是堂兄弟,到他俩这一辈已经又隔了一些。有和老三房的不睦做对比,老二房和老大房的关系就显得好很多。
在被舒正询问有无意向接单的时候,哪怕要被抽走一些钱,舒老大一家也是欣喜若狂,忙不迭地答应。
一时间,舒迎迎和舒涛又多了些零嘴。都是山上常见的野果,但胜在一份心意。
老二房的众人都忙着,舒迎迎也没闲着。
每个地方的河段沟渠水流速度不一样,水深和岸高也不一样,这些决定着筒车的材质和大小。筒车大了,水流速度跟不上,筒车转不起来;水流太过湍急,一般的竹筒车和桑条筒车承受不了冲击力,用不了多久就会损坏;车矮岸高,便是装了也引不了水。
连湾村识字的没几个,整个老二房除了舒湛,更只有舒迎迎识字会算。她用舒正做出来的木漆在长长的竹条上标出此世的量度数据,做出一卷卷简易尺子,用来测水深和岸高。
至于水流速度,只能用已安装好的筒车为参照物。好在大家几天下来积累了一定经验,只把手放进水里便也能测个大概。
负责推销的人在接单时,需要将这些数据都测出记下来。他们都不识字,但都有各自的笨办法,倒也没出过错。这些数据报给舒迎迎,再由舒迎迎计算出最合适的底座高度和匹配的筒车大小。
这个活儿不算繁杂,筒车的订单基本都是以村为单位,一个村就是十几二十架,数据没什么差别,做起来很快。
最初出去推销的是舒迎迎的族叔们,族叔们忙起来后,负责推销的就成了和她同辈的族兄弟们。
族兄弟们每天顶着烈日早出晚归,所有人都又被晒黑了几个度。他们倒是没有钱拿,但没有人抱怨。在他们看来,这段时间家里进项多了,桌上的饭食肉眼可见地比往常干了不少,菜里也比往常稍微多了些油,能这般吃饱肚子,已经是以前求之不得的日子。
幸好现在田里不再用人力提水,唯一的活儿也就除除草,家里的婶子带着女儿们就能完成。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整个老二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舒正在隔壁大河村接到几个竹筒车的订单。
大河村的河流又宽又湍急,只有木筒车才能承受流水日夜不停的冲击。而且水面离岸也有一定距离,又需要做大不少。
木筒车做起来麻烦很多,舒正虽是木匠,老二房也有几个族兄弟可以给他打下手,但只靠他们完成这些订单的速度很慢,于是舒正去找了自己的师兄师弟。
他们是舒正当年所拜木匠赵师父的儿子,赵师父前些年已经因病去世,就还剩一个老母亲,还未分家。兄弟两个品性不错,和舒正也合得来,互相走动还算频繁。之前自家筒车刚安装好,舒正就去找了两人,教两人怎么做筒车。
他们和舒正一样,虽然都有一门赚钱的手艺,但活儿不是天天都有,大家都一样,没活儿的时候得下田提水。
舒正找过去的时候,兄弟俩正光脚弯腰在稻田里拔草,一听舒正找他们做活儿,立即就同意了。匆匆洗去脚上的泥,回家拿上工具,和家里人打过一声招呼,就兴奋地跟着舒正走了。
舒正又让他们叫上各自徒弟,有了他们的加入,大小木工十几人,花费好几天时间,终于是将第一架木筒车的所有零件制作完成了。
大河村就在连湾村隔壁,离得很近,因为舒正说过这一架木筒车很大,而且河岸和农田中间还有条不算窄的道路,需要架又长又高的渠引水,舒涛听了,就想去看看那筒车到底有多大,那渠又有多长多高。
舒迎迎倒是知道个大概,不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健康的身体,她也想出去走走。恰好舒湛放旬假回来,于是在征得金荷同意后,第二天舒湛带着姐弟俩一起去了大河村。
大河村的筒车是舒迎迎根据黄河水车的模样画出来的,车身直径超过了五米,老二房之前接下的所有单子没有一个比得过这个。
像这样又大又重的木筒车,得先用石头筑两道龙墩——舒迎迎将“龙墩”改成了“马墩”——形成水车巷,然后打马口,装托梁、大轴、生铁轴套……通过卯榫结构,将筒车的部件逐一拼凑完成。
舒迎迎他们去的时候,舒正和自己的师兄师弟正站在沿着底座搭起来的架子上,不时拿过下面徒弟们递来的零件敲敲打打。
而在岸上的道路两边,大河村的村民们也搭起了架子,一些人光着膀子在用巨石和整根木头打桩,一些人则利用桔槔将木制的引水槽抬到高处安装。
别看大河村就靠着河水,可因地势问题,他们村取水灌田其实并不容易。舒正接的几个木筒车都是大河村的订单,有了这大筒车,大河村以后再不必为取水烦恼。这是可以惠及子孙的大工程,大河村里的青壮基本是都出动了。
舒迎迎和舒涛两人头上顶着遮阴的荷叶,和舒湛一起站在岸边看得兴致勃勃。
筒车已经安装了好几天,如今安装进入尾声,样子趋于完整。
就在舒迎迎估摸着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就可以听到大筒车运转起来的声音时,河岸上游忽然传来了几声呼喊——
“拦下他!”
“前面的,帮我们拦下他!”
“快救人!”
所有人都被这些声音惊动,齐齐转头看去。
就见上游的路上一群人快速向这边跑来,跑在前面的是几个穿着青黑短衣的男人,后面跟着的则是一些十四五六的少年,衣着光鲜亮丽。这些人一边跑,一边指着侧前方的河流里。
舒迎迎调转目光,盯向滚滚流动的河面看了几秒,就发现里面有个白色的身影起起伏伏。再一细看,竟是个和舒涛差不多年岁的小男孩。
舒迎迎心中一惊,下意识往前一步,但是她不会水。
舒迎迎赶紧叫舒正,“阿爹,快捞人!”
这段河流流速很快,再不快点,男孩就要被冲走了。
不过还不待舒正有所反应,扑通一声,一个男人已经跳进了河里。男人落点在男孩前方,等男孩被水带过来后,他一把就抓住了男孩,将人提出水面。
男人将男孩带上岸,放在了路上,然后走到一人身边抱拳躬身。
舒迎迎这才发现除了那群用腿跑过来的人,还有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也跟在后面。为首一名少年,十五六岁,身着玄色劲衣,样貌十分精致,只是容色清冷。
那名救人的男人似是在向他复命。
少年淡淡颔首,男人便退到一旁,安静无声。
或许是舒迎迎有着现代灵魂的缘故,她好奇的目光比别人要放肆一些。所以看向少年的目光那么多,他却直直地朝舒迎迎看来。
他的目光在顶着荷叶的舒迎迎身上落下一秒,又移开了。
“小公子,小公子你醒醒!”
一声凄厉的喊声响起。
小男孩浑身湿透,嘴唇发青,躺在地上无声无息。两个十七八岁仆人模样的少年跪在他身边,推他、拍他脸,想将小男孩叫醒。
“滚开,不中用的东西!”
一名茶色锦衣的少年苍白着脸将两人踹开,蹲下身将小男孩提起,面朝下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大力拍对方的背,似乎觉得只要将小男孩腹中的水拍出来,这样人就醒了。
但几掌下去,小男孩没有任何反应。
“阿娘,他是不是死了?”
大河村的一个小童害怕地问身旁的大人,被自家阿娘一把捂住了嘴。
锦衣少年面色愈发惨白。
“这样不行的。”
旁边伸来一双手,要将小男孩从他怀里抱走。
锦衣少年仓惶抬头,见是一个才十一二岁的黄毛小丫头,将小男孩抱回去,“你干什么!”
“再耽误下去,他或许就真的没救了。”
舒迎迎推开少年的手,将小男孩在地上放平,抬高下颚打开气道,确认他嘴里没有异物后,对锦衣少年道:“你过来,保持正常呼吸,然后对着他的嘴吹气。”
锦衣少年一愣,“吹气?”
“快点。”舒迎迎催促,这要是在现代,她早就自己上了。
锦衣少年正是六神无主的状态,被舒迎迎一凶,懵懵地就按照舒迎迎的提示做了。
五次人工呼吸结束,舒迎迎立即给小男孩做心外按压,按压三十次后,让锦衣少年再吹气。
围观的人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就连原本准备打马离开的劲衣少年也停在原地,坐在马上俯看着这一幕。
舒正早从筒车架子上下来了,他看着自家闺女,满头冒汗。这小男孩身着丝绸,锦衣少年气质也不一般,出门呼朋唤友,还带着仆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只望三娘真的能把人救醒,若是救不醒,怕是麻烦不小。
好在舒迎迎的运气一向不错。
心肺复苏进行了一分多钟后,一直没有声息的小男孩忽然咳了一声,然后便接连不停。有水呛出来,小男孩胸口慢慢有了起伏,睁开眼就哭了出来。
这怕是在场人众人听过的最悦耳的哭声了。
“活了活了!”
“没想到按几下居然就把人按活了。”
“大难不死,小公子以后有福咯。”
舒迎迎甩了甩发酸的手,把小男孩交给锦衣少年,“虽是醒了,但还是尽快找大夫再看看。”
“是、是……”
锦衣少年高兴若狂,悲痛与欢喜冲撞之下,他让两个仆人抱起小男孩爬上停在路边的牛车里,直接就走了。
和锦衣少年一起的人混乱不一地向舒迎迎拱手后,也匆匆跟了上去。
那群人走了,劲衣少年等人则还停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