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后,对满朝文武来说,最要紧的事不是开疆扩土,而是选秀充斥后宫。因为种种原因,元兴帝后宫空虚,竟无一妃嫔,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便是寻常官宦之家,子嗣也是大事,就更别提皇帝了,绵延子嗣,开枝散叶,乃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但大臣们惧于新皇的威严,不敢向其提这事,转而将主意打到了两位太后身上。
他们最先瞧中的是新皇的生母,圣母皇太后,也就是穆太后。毕竟是亲生的母子,陛下又一向孝顺,若是能入了穆太后的眼,那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穆太后这辈子顺风顺水惯了,性子娇憨天真直爽,根本听不懂这些夫人们的言外之意。而且她眼光挑剔,这些夫人们带去的姑娘,她都不满意,不是嫌太小家子气,就是嫌长得不够好看,一点都不热络。
几次下来,大家也不去触她的霉头了,干脆找上了新皇的嫡母徐太后。
徐太后几十年媳妇儿终于熬成了婆,如今总算得了逍遥自在,面色红润,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听明白了几位夫人的暗示,目光再一一瞟过他们带来的几名少女,徐皇后轻轻一笑道:“诸位夫人回去转告大人,此事哀家会与陛下商议,至于最后的决定嘛……当然是要看陛下喜欢。”
不管这些人怎么推销女儿,拿往日交情说事,徐太后都不为所动。
她心里非常拎得清,别说她与陛下不是亲生的母子,即便是亲生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情分也是经不起消耗的。
当初太上皇想将妍妃的妹妹硬塞给了陛下,就触怒了陛下。她可不想惹陛下生厌,放着好日子不过瞎折腾,她这个太后想要过得舒坦,首先就要尊重陛下的意思,不能越俎代庖,消耗了彼此的情分。
听懂了她的意思,其他夫人都放弃了,但渔阳太长公主却不乐意,她是太上皇的姑姑,仗着辈分高,说话行事颇为强势。
推了推孙女,渔阳太长公主笑盈盈地说:“太后娘娘贤良淑德,乃是全天下女子的楷模。秀儿素来崇敬您,最喜欢您,正好,她与长宁公主年纪相仿,不若留她在宫中也好跟长宁公主做个伴。”
其他夫人看出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算盘,都有些嫉妒。
可没办法,谁让渔阳太长公主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呢?也就她敢跟徐太后这么说话。
徐太后何等精明的人,焉能看不出渔阳太长公主的算盘,她可不想给渔阳太长公主做了梯子。
“真是不凑巧,永宁一直念叨着她外祖父,陛下心怜,准许其出宫到她外祖父家住一阵子。哀家与穆太后也在准备去白马寺进香一事,怕是没功夫招待秀儿姑娘。”
渔阳太长公主明白了她的意思,悻悻然地说:“既如此,那只能下次再寻机会了。”
又说了几句话,打发走这些夫人后,徐太后让厨房炖了补汤去朝阳宫看皇帝。
皇帝这阵子长居朝阳宫,整日都在处理政务。徐太后到的时候,里面还有几个大臣,她等了一会儿,等大臣们都走后,才缓步入内。
周嘉荣连忙站起身行礼:“儿臣见过母后,让母后久等了。”
徐太后轻轻笑道:“哀家左右无事,等一会儿算不得什么。陛下政务繁忙,辛苦了,哀家让厨房做了一些补汤,给陛下补补身子。”
“多谢母后。”周嘉荣让唐乐将食盒提了过来,打开边喝边道,“还是母后心疼朕,这汤真好喝。”
徐太后坐在一边,含笑等他喝完才提起了今日来的目的:“陛下,最近不少勋贵夫人找上了哀家和你母亲,提的都是你的婚事。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的婚事屡次受挫,拖了这么久,也该定下来了,陛下以为何?”
周嘉荣揉了揉额头,最近太忙了,又是忙着登基,又是忙着大赦天下等等,他都没空想这个。
“母后言之有理,此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徐太后笑道:“关于选秀这事,陛下有什么要求?”
周嘉荣一愣,摆手道:“娶个媳妇儿而已,不用大张旗鼓,劳民伤财的选秀了。”
有选秀这个功夫和钱,他办点什么不好?各地驻军由世兵制改为募兵制的银子都还没着落呢。
徐太后一愣,继而琢磨了一些味道出来,试探地询问道:“陛下可是有合意的人选?”
周嘉荣低头继续喝汤,将碗中的汤都喝完了以后,他才状似不经意地说:“听闻宣平侯府近日有喜。”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若是换了脑子不机灵的,一定听不出来。
徐太后却琢磨出了味道来,敢情陛下是瞧中了宣平侯府家的姑娘,那最近几日积极来求见她和穆太后的这些官宦夫人和千金们都要失望了。
回到寝宫,徐太后便派人去打听宣平侯府最近有什么喜事,可得到了答案却是没有。
徐太后纳闷了,陛下不可能会无的放矢的。她又派人去打听,而且要打听详细了:“查一查他们府上有哪些及笄还未说亲的姑娘。”
几日后,徐太后收到了消息,一看上面几个姑娘的情况,她马上猜出了陛下的意中人是谁。
宣平侯府有四位还没婚配的姑娘,但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最近几日刚上任的太仆寺卿奚修文的二女儿奚婉。
奚修文原是汀州知府,陛下在汀州呆了小半年,这是其一。第二便是奚府最近的喜事只有一桩,那就是奚修文升为了从品的太仆寺卿。
不过奚修文是宣平侯府的旁支,与如今的宣平侯乃是嫡亲的堂兄弟。
这身份地位,虽说不是特别显贵,但也够得上选秀的标准。陛下实权在握,也无需用联姻充斥后宫的方式巩固皇权,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挺好的。
而且奚修文与宣平侯府主支到底隔了一层,他只要个女儿,并无儿子,以后也能少了外戚干政的顾虑。
仔细盘算了一番后,徐太后找了个借口将宣平侯夫人召进了宫中,还让她带上了府中四个姑娘。
在大家都火热地瞄准皇后这个位置的时候,徐太后将奚家的女儿召进宫中,原本平平无奇的奚家立马惹得众人瞩目。
奚夫人更是大喜,将自己的两个嫡女打扮得格外漂亮,然后带上二房的姑娘,还有旁支的奚婉进了宫。
四个姑娘都正处于颜色最好的年华,个个皮肤白皙,美丽动人。
徐太后连夸了数句,又赏赐了她们漂亮的首饰,还拉着四个姑娘说了好一会儿话。
经过这次接触,徐太后发现对比个妹妹的娇羞主动,奚二姑娘格外的冷静,沉默,少言,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沉稳。
真是没想到,陛下喜欢这种的姑娘。
徐太后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欣慰。奚二姑娘沉稳大气,进退有度,必能成为陛下的贤内助。
将人送走后,徐太后又去见了周嘉荣,道:“太上皇的身体日渐不好了,早日将你的婚事定下吧。”
不然若是太上皇忽然驾崩了,陛下和朝臣还要给他守孝,这婚事又要往后拖了。
周嘉荣含笑答应:“此事全凭母后做主。”
徐太后欣慰地走了。
等人走后,周嘉荣琢磨了一会儿,脑海里浮现出奚二姑娘的脸,有她浑身血污立于高头大马上的英姿,有她办事的妥帖与从容,也有她在人后悄悄呕吐的羸弱惨白模样。
周嘉荣接触的女子不算少,但多是宫里的女子,还有宴席上那些大家闺秀,大多都是娇俏动人的,像奚二姑娘这样坚韧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当大臣们上奏,当母后提起立后这事时,他脑海中自动浮现的便是她的身影。娶妻当娶贤,她这样的姑娘必定能助他创造一个大齐盛世。
周嘉荣笑了笑,叫来刘青,把一柄玉如意放进了一个小匣子中:“交给奚二姑娘,就说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她的,注意避开人,不要将动静闹得太大。”
他下意识地觉得,她不会喜欢太大张旗鼓的方式。
奚二姑娘捧着手里的匣子,细白的手指微微攥紧,像是捧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
徐太后今日各赏了她们姐妹四个一只镯子,看起来都差不多。奚二姑娘本来是没多想的,她只是宣平候府的旁支,年纪又这么大了,陛下选秀也轮不到她,她约莫就是个凑数的,太后娘娘相中的应该是嫡支的姑娘。
但今日回府后,陛下身边的一等侍卫刘大人亲自送了这个过来给她,让她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姑娘,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是发烧了吗?”丫鬟小月端着水盆进来,惊讶地问道。
奚二姑娘抬起手摸了摸滚烫的脸颊,眼神闪烁:“没……就是屋子里有些闷,我洗把脸就好了。”
小月连忙拧干了帕子,递给她擦脸,边说边撇嘴低声道:“姑娘,隔壁可热闹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太后娘娘邀请咱们进宫了。”
奚二姑娘扯着嘴角笑了笑:“不要议论这些,咱们与宣平侯府已经分家了,这几日让下人们都仔细一些,没事就关上门,以免得罪了贵人。”
虽是分家,但两家中间就只隔了一条窄窄的巷子,离得很近,有什么动静都能听到。
这不,因为奚家是最近唯一一家被徐太后邀请进宫的,而且还带了四个正值妙龄的姑娘,大家都猜到了宫里的意思,这次入宫定然有奚家女。
陛下可是还没后妃,也无子嗣,若是进宫后生下皇长子,以后可是贵不可言。
因此原本门可罗雀的宣平侯府骤然热闹了起来,接下来数日,宣平侯家的门槛都要被各种套近乎的、打探消息的给踩烂了。
相较之下,隔壁奚修文家里就要冷清许多。
奚修文虽升了官,可在朝廷中,太常寺是一个相对比较边缘的部门,他本人也比较耿直少言,而且奚二姑娘都二十一岁了,大家都不认为徐太后会选她,因此都将目光盯准了隔壁的宣平侯府。
但到了十一月十二这日,宫里却突然传出了圣旨,立太常寺卿奚修文之女奚婉为后。
看到宣旨的太监去了隔壁,宣平侯府都懵了,尤其是女眷们,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倒是男人们,最初虽有些震惊,但很快又高兴了起来,一笔写不出两个奚字,反正都是自己家人,这总归是好事,连忙带着众家眷去隔壁道贺。
让众臣惊讶的是,皇帝这次只立了后,并未纳妃。
没选上又野心勃勃的大臣不乐意了,纷纷上奏,请陛下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周嘉荣觉得他很可能是第一个被大臣们追着要多纳妃子的皇帝。
对于这些奏折,他通通压到了一边。他这么忙,哪有那么多时间应付女人,若是娶几个骄纵、爱争风吃醋的进宫,还平白多生事端。
而且这些女人背后都有家族,等生了儿子,肯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周嘉荣自己就吃过了这种苦头,可不希望这种事继续在后宫中发生。
他之所以选奚二姑娘,除了对奚二姑娘有好感这个原因以外,也是看重她本人的能力,还有简单的家庭。
因为周嘉荣和奚婉年纪都不小了,又怕太上皇哪日突然驾崩得守孝,因此婚期定得很急,就定在了一个月后,也就是腊月十二日这天,正好赶在年前立后娶妻。
皇帝登基、大婚都是极为重要的事,礼部通常要大办。
可周嘉荣知道后,却提出了一点,一切从简。
往常,新皇登基,皇帝大婚还有大寿,一次通常都要花费上百万两银子,兴师动众不说,也劳民伤财。
周嘉荣重新立下了规矩,从今往后,新皇登基、大婚、大寿、修筑陵寝等,一概不许超过五十万两银子,由此形成定制,子孙后代须得遵循。
虽说是从简,但皇帝大婚再简单也简单不到哪儿去,六礼走得很急,几百个绣娘日复一日地绣嫁妆,礼部天天忙着筹备婚礼的各项事宜。
腊月十二日,天不亮周嘉荣便起床了,经过一系列的繁杂的礼仪,他终于成婚。
洞房花烛夜,火红的蜡烛劈里啪啦地燃烧,周嘉荣挑开了盖头,露出了奚婉秀美的脸蛋。
奚婉素来冷静的脸上布满了红晕,眼神羞涩地看着他,只一眼,又飞快地挪开了。
周嘉荣与其喝了合卺酒,礼成之后,挥退了伺候的宫人,含笑拉着满脸绯红的奚婉坐到床边后,轻声道:“朕心悦姑娘,今日结发为妻,不离不弃。以后你既是朕的妻子,大齐的皇后,也是朕最得力的助手,以后东南沿海一带的生意继续由你管理。”
奚婉震惊极了,声音发颤:“陛下……您真的让臣妾继续管理东南沿海的织坊、绣坊和铺子?”
周嘉荣看着她:“当然,朕没空处理这些杂务,有劳皇后了。这些可都是朕的私产,不求赚多少,可别亏空太多,不然朕没钱了,就只能伸手向皇后要了。”
奚婉扑哧笑了出来,笑过之后认真道:“现在叶掌柜已经开了十二个织坊、绣坊,还盘下了八个铺子。但臣妾觉得,光这些还不够。陛下先回京了,有所不知,海禁解除之后汀州一带涌入了不少外地行商,他们不光带了货物过来,还准备组织商队出海。臣妾觉得,咱们这么多织坊、绣坊每日产出不少,若只卖给出海的商人,价格必然会压得极低,而且臣妾担心,布匹丝绸会趋于饱和,不若咱们也组织一支船队南下将产出的纺织品销售到更远的地方,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被那些商贾拿捏了。”
“而且,臣妾听闻,在大齐卖钱银子一匹的棉布若是运到真腊、暹罗等地,价格能翻数倍,再往南,去了天竺等地,还能再高一些。”
周嘉荣赞许地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朕总不能用权势强迫商贾买朕的东西。那些弗朗机人不远万里都要到咱们这来淘金,咱们也该学学他们。除了布匹丝绸,还可以加一些瓷器、茶叶等等,听说这些也广受欢迎,弗朗机人运了不少走。”
“陛下提醒得是。”奚婉两眼放光,“这些东西的利润更高,起初每一样都带一些,看看那些最畅销,下次咱们可以调整,多带一些,还可以……”
两人越说越来劲儿,逐渐没了先前的紧张和别扭。
外面伺候的太监宫女听到里面一直传来窃窃私语声,及至半夜,灯都还没歇,打了个哈欠,心道陛下可真持久,这么久了,还不让他们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