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天明时,海盗们死伤过半,还没能攻打下衙门,眼看城中巡防搜捕的守卫得到了消息往衙门这边赶来,他们只得放弃,四散逃跑了。
看着溃退的海盗,奚修文松了口气,交代衙役们:“大家轮番值守,一队先去吃早饭,然后替换二队,吃完再轮流休息。阿梁,将牺牲的衙役尸体都装殓了,通知其家人,好好安葬,再给一笔银钱,若是家中还有成年兄弟子嗣的,可顶替他们到衙门当差。”
管家连忙带着人收拾惨剧。
这边奚二姑娘也来了,一夜未睡,她的脸有些苍白,看到奚修文连忙道:“爹,您劳累了一夜,快去吃点东西休息吧。”
奚修文点头,父女俩一块儿到了堂屋,仆人端上了早膳。
“没有外人,你也辛苦了一晚,坐下吃饭吧。”奚修文见女儿还站着,招手道。
奚二姑娘坐到他旁边先用公筷给他夹了一些他喜欢的菜,然后才端起碗。奚家人少,父女俩也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
奚二姑娘喝了一口粥暖了暖胃,轻声说:“爹,女儿无能,让詹二他们从后门逃出去了。”
奚修文握住筷子的手一顿,咳了一声说:“不怪你,衙门人手不足,既要应付海盗,又要看守他们,实属不易,逃了便逃了吧。”
奚二姑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是女儿后来询问过,今日牢狱的看守都被调离了,只留了三个狱卒,其中一个还是耳背眼花的,这倒像是咱们府衙混入了内应,里应外合,放他们走,因此女儿提议,对府中之人严格筛查一遍,以防混入了敌人。”
“你到底……咳咳……”奚修文刚张嘴要说话,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而且脸色发白,隐隐有呼吸不过来的样子。
奚二姑娘急了,连忙叫人去请大夫,又站起来轻抚奚修文的背:“爹,爹,您没事吧,您别吓女儿,女儿不问了就是……”
看着女儿红通通的眼睛,奚修文很是难受,想安慰她又说不出口,眼前还越来越模糊,最后意识也模糊了。
等奚修文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边上是小女儿伤心的低泣声。
他轻轻挪动了一下无力的头,看向小女儿:“恬恬,爹没事了,别哭了啊……”
“爹,您不要生病了,女儿害怕……”小姑娘抬起泪盈盈的眼睛,害怕地望着他。
奚修文点头:“爹没事,就是有点累了。你二姐呢?”
话音刚落,奚二姑娘的身影就从屏风外拐过来,瞧见他醒了松了口气:“爹,您总算是醒了,杨大夫说了,您的身体不宜操劳,得好好休养,以后府衙和家里的事就暂时交给女儿吧。”
奚修文想反驳,可浑身无力,抬胳膊都费劲儿。他这样确实做不了什么,可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
闭上眼睛,思量片刻,再度睁开眼后,他将小女儿支走了:“爹饿了,想喝点粥,恬恬去厨房给爹熬一碗粥好不好?”
父亲所求,小姑娘焉能不同意,连忙起身跑了出去。
等人走后,奚修文将奚二姑娘叫到跟前,开口道:“刚才你怀疑咱们府中有人故意放了詹二……”
“爹,您不想说就别说了,女儿不问就是。”奚二姑娘连忙愧疚地说。
奚修文摆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下,爹有要紧的事要跟你说。”
奚二姑娘老老实实坐在床边。
奚修文缓缓开了口:“你猜得没错,是爹故意放走了詹二。”
奚二姑娘疑惑地皱紧了眉头:“爹,为什么?莫非您是担心詹向平?”
詹二毕竟不是海盗,无缘无故死在汀州府的大牢中,詹向平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奚修文笑了笑:“当然不是,若是担心詹向平为父一开始就不会动詹二了,如今梁子已经结下,再放他走,詹家还是会记恨于我的。”
这倒是,奚二姑娘不解地说:“父亲所言甚是,那您为何还放他走?”
奚修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放长线钓大鱼。”
奚二姑娘静默几息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担忧地说:“可是咱们汀州府这么点人,对付城中还在潜逃的海盗都有些捉襟见肘,若是再来一条大鱼,只怕咱们吃不消。”
这些海盗都敢攻打府衙了,若是再引来更大的海盗,他们城中这点驻军根本不会是海盗的对手,搞不好全家都要搭上去。父亲做事一向稳重,今日怎如此冒进?
“这便是今日为父要交代你的事。”奚修文语气郑重了许多,“跟詹二一同被抓的那个年轻人乃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亲信纪大人,他奉太子之命到东南沿海暗访海盗、倭寇猖獗一事,朝廷要对这些东西下手了。所以咱们尽管将他们往汀州城中引,其他的你不用顾虑,纪大人自有安排。”
奚二姑娘恍然,难怪父亲会突然一改先前的保守策略呢。
“女儿知道了,只是……女儿不知纪大人的身份,每次遇到都没留情,怕……只怕冒犯了他。”奚二姑娘有些担忧地说。
奚修文摆手:“此事是纪大人与我商量,不要告诉你们的。知道的人越少,纪大人越安全,咱们才不会露出破绽,要的便是你的一视同仁,这事你做得很好,无需担心。”
奚二姑娘点头:“女儿明白了,爹还有什么吩咐?”
奚修文说:“你安排人将今日死的海盗一并挂到城门外,码头潜伏的海盗看了便知道他们的同伙踢到了铁板,会回去通知他们的上峰,这样才能引出更多的海盗倭寇。”
这也是没法子,目前在陆地上,朝廷幅员辽阔,有源源不断的兵力和补给,更占优势。但在海上,朝廷的水师恐怕还要略差这些常年生活在海上,以海为家的倭寇海盗一些。
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他们引到岸上,关门打狗。
奚二姑娘记下:“女儿知道了。”
奚修文又道:“让杨大夫那边不必瞒着我的病情,若是有人打听,他便如实说就是,我已病得下不了床了。”
这样城中没了主心骨,那些趁火打劫的东西才会更猖狂。
奚二姑娘明白他的用意,点了点头。
奚修文打起精神最后嘱咐道:“刚才爹说的话,你谁都不许说,若是纪大人那边有消息传来,爹清醒的,你拿过来,咱们父女商量一起定夺。如果为父不清醒,便你自己拿主意,凡事多与纪大人商量,把你妹妹送出府衙吧,别吓到了她。”
听到他这交代遗言的口吻,奚二姑娘很难受,强撑起笑容道:“爹,您只是劳累过度,休养几日便好,您别胡思乱想,女儿这就去安排您说的事,您好好休息吧,有事让梁叔叫女儿。”
奚修文疲惫地摆了摆手,合上了眼睛。
汀州城中这几日封锁了城门,城内风声鹤唳,大家都不敢轻易出门,弄得云香楼也没什么客人,冷冷清清的,姑娘也难得的,一大早都起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说话,但很快都被老鸨赶回了各自的屋中,楼里又恢复了宁静。
见没人追过来搜查,詹二在密室中呆得很不习惯,让老鸨给他们安排了临近密室的两个大房间。
换了房间后,詹二大大松了口气,打了个哈欠,刚想睡觉,便听到外面的人回来向范镇汇报:“范哥,马老四他们失败了,又死了一百多个兄弟,剩下的藏了起来。”
“废物!”范镇气得吹胡子瞪眼,“一群酒囊饭袋,连一百多个人的衙门都攻不下。”
他们可是特意研究过守军晚上巡逻盘查的路线,刻意避开了这些人,结果还是失败了,真没用。若是攻陷了府衙,弄死了奚修文,汀州城内群龙无首,人心动荡,他们想趁机逃出去还有什么难的。
汇报情况那人见他很生气,连忙谄媚地笑道:“范哥他们昨晚也不是全无功劳,听说今天大清早,府衙的人就急急忙忙请了大夫,那大夫出来别人问起奚修文的情况,他就摇头。据咱们的人打听,奚修文那个病秧子可能不大行了,这也算达成了咱们一半的目的。”
对于奚修文的病情,大家都没任何怀疑的。因为只要是汀州府的人都知道,这位大人身体羸弱,时常生病,最近这么操劳,他那副身板撑不住了也是人之常情。
范镇听说了这个情况后脸色稍霁:“这病老头怎么还不死,让咱们的人将这事宣传出去,最好在城中引起骚乱。”
“是,范哥。”这人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范哥还有一个事,官府将昨晚牺牲的兄弟们的遗体挂到了东城门口。”
范镇脸色一变,怒道:“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不早说,还有吗?”
那人连忙摇头。
范镇将其赶了出去,唇抿得死死的,一脸阴鸷,显然是被官府这种暴尸的行为给气得不轻。
琢磨片刻后,他背着手对詹二说:“二公子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二公子了。”
说罢就出了屋。
詹二这几日都没睡好,还提心吊胆的,这一松懈下来,瞌睡便来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对周嘉荣说:“纪兄,我睡一会儿,你要不要睡?”
周嘉荣从善如流地说:“我让老鸨给我就近安排一个房间,就不打扰詹兄休息了,詹兄若是有事派人来叫我。”
詹二又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往床铺走去。
周嘉荣带着刘青出了他的房间,找到老鸨,给了一锭银子,让老鸨安排一处房间。
老鸨面有难色:“这……客官,城里临时封城,有些外地游商没有去处,便包了房间,如今已经没有上房了,只有……”
“妈妈,若是纪少爷不嫌弃,让他在女儿房间里休息可好?”薇薇站在楼梯口,笑得有些羞涩腼腆,眼神还含情脉脉地望着周嘉荣。
老鸨顿时记了起来。这位纪少爷上次来可不就是挑了薇薇,既然女有情,男有意,她这个当妈妈的何必拦着呢?
于是她谄媚地笑了:“纪少爷,您看,可否去薇薇房中将就两天?”
周嘉荣一口答应了:“就这么安排吧,劳烦妈妈了。”
刘青连忙将房钱塞给了她,老鸨握住沉甸甸的银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薇薇,可要好好伺候纪少爷哦。”
“妈妈放心吧,女儿晓得的。”薇薇羞涩一笑,又冲周嘉荣说,“纪公子请。”
将周嘉荣领进她的房间之后,薇薇立马一改在外的媚态,惊讶地看着周嘉荣:“纪少爷怎么又回来了?”
其实她心里有很多疑问想问,但她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有些不是她能问的。
周嘉荣让刘青守在门口后,坐下道:“与我说说这两日云香楼中发生的情况,还有那日与我们一道来的袁六几个呢,可还在楼中?”
薇薇摇头:“他们第二日便回去了,除了那位袁六公子,其余的都是汀州城本地人,白天街上安静下来,他们家里便安排了人将他们接回去。那位袁六公子随张三少爷一块儿走了。”
周嘉荣心里有数了,这个张家也十有八九是他们的同伙。现在人手不足,由着他们蹦跶,等小舅舅的人来了再好好收拾他们。
“楼里这两日很安静,妈妈关了门,让咱们都呆在房间里,只有我做饭的奴仆可以在规定的时辰内走动,其他人若是出门会被妈妈训斥的。如今楼里除了我们姐妹,还有三十多名客人。”
周嘉荣轻轻点头,问了个关键点:“这三十多名客人是事发前一晚就住进来的,还是第二日住进来的?”
薇薇也不是特别清楚,但她留了个心眼,低声道:“有一些是前一晚就住进来的客人,还有一些是第二日从后门进来,据民女所知,玫瑰、露露……她们几个房中的人都是次日进楼的,然后一直呆在房中,从未出来过,也没闹过事。民女听打扫的丫鬟私底下议论,他们房里用水很多,还有些染血的布条,妈妈让人烧了。”
周嘉荣明白了,这些后面进来的十有八九都是海盗。也就是说,这个云香楼里除了范镇这个小海盗头子,至少还有一二十名海盗,不少是负了伤的,假装是无奈滞留于城中的嫖客,以躲过官府的追查。
“你的信息很有用,辛苦你了。”周嘉荣客气地说。
薇薇一脸欣喜:“能帮上忙是民女的荣幸,少爷若有用得着民女的地方,尽管吩咐。”
“你帮我继续盯着楼里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发现及时禀告给我,其他的不用管,小心一点别暴露了自己。”周嘉荣发现薇薇观察能力很强,也很想表现,便给她布置了这个任务。
薇薇本就是云香楼的人,很多地方她出现都很合理,完全可以做他在云香楼中的眼线。
薇薇高兴极了,她不怕周嘉荣用她,就怕周嘉荣不用。
“纪少爷怕是累了,您在民女房中好好休息吧,民女出去帮忙做饭洗衣。”
这样她才能有名正言顺的借口走出房间。
周嘉荣点头:“抱歉,打扰了。”
等薇薇出去后,他将刘青叫了进来:“你有什么发现?”
刘青赶紧汇报自己刚才看到的:“少爷,小人刚才看到云香楼后门悄悄打开了,报信那人悄悄离开了。”
“应该是传达范镇的意思,又或是通知城外的海盗。”周嘉荣眯起眼道,哪怕是封城了,这些海盗们也自有一套联络的方式和办法,可惜范镇这人比詹二难糊弄多了,比较防着他。
“罢了,他们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不用管他们,找个地方睡吧,这几天还有硬仗等着咱们。”周嘉荣指了指房间说道。
两人各自找了个地方补觉,养精蓄锐。
自从海盗潜伏进来,汀州城中便乱了套,大白天阳光高照,可路上硬是一个人影都没有,百姓都怕这时候出门不小心撞到海盗,丢了性命。
但城中总有无可避免的事需要出城,比如生老病死,这种事没办法控制。
这不,关闭城门的第三日,街道上出现了一队身穿素缟,神情哀泣的人,中间那辆马车上还摆放着一具黑漆棺材。
队伍穿过长长的大街,来到城门口,要求出城。
守城的卫兵自是不肯同意。
送丧的队伍抹着眼泪跪了下来:“大人,您开开恩,让咱们出去吧。家父前几日生病,来城中看大夫,结果却不治……身亡了,如今家里人还在等着见他最后一面,求求您了……”
大孝子跪下后,旁边跟着的几人也抹眼泪道:“是啊,大人,您通融通融,咱二叔已经去世两天了,天气逐渐热了起来,这若是一直摆放在城中,就要有气味了,恐怕左邻右舍也不答应,大人,您帮帮忙,咱们一辈子记得您的恩德。”
说话间,那人上前塞了一串铜钱给卫兵。
卫兵捏着钱有些犹豫,照理来说,他们这种情况,确实应该早日让逝者入土为安,可是上面又有规定,正左右为难之际,他看到了骑马过来巡视的奚二姑娘,连忙喊道:“姑娘……”
奚二姑娘过来,坐在马上,隔了几丈远看着棺木问道:“怎么回事?”
卫兵连忙将情况说了一遍。
那孝子又来给她磕头:“姑娘,求求您了,让小人的父亲早日入土为安吧。”
奚二姑娘给身边的侍卫使了一记眼色:“先核实他们的身份,再查一查棺材和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若一切都没问题,就开城门放他们走。”
几个侍卫上前,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物,至于棺中的那具尸体,已经僵硬了,显然死了一段时间。然后他们又详细盘查了死者和孝子的身份,什么时候入城的,在哪里看的病,还将医馆的大夫请了过来,核对了一下,确认无误之后才打开城门,将其放了出去。
出城后走出一段距离,这群人中的一个便解开了套着马车的马,然后骑马先一步跑出去报信。
到了晚间,睡了一觉之后,詹二的精神好了很多,还有心思点菜,让老鸨多上些肉,补偿补偿他这几日受的罪。
有酒有肉有菜,詹二自然也把范镇请了过来,而且还叫了几个花娘过来作陪。
周嘉荣看他们旁若无人地搂着花娘,花娘们也笑得花枝招展的,默默将这几人记在了心里,她们定然也是清楚海盗身份的。
“来,范哥,纪兄,我敬你们一杯。”詹二举起杯子。
范镇也拿起杯子碰了一下,很给面子,但他很少说话,都是詹二在说。
詹二也不避讳,边喝边骂,说奚修文不是个东西,敢动他,有他好看的。
范镇听了半天,忽地问道:“二公子不是想娶他家二姑娘吗?这以后还娶吗?”
詹二面色怪异,低头抓起酒杯喝了一口,不说话了。
范镇觉得怪异,挑眉:“这是怎么啦?二公子以前不是非奚家二姑娘不娶的吗?”
“别提了,是我错看了她,还以为她贤良淑德呢,原来是个怪物。”詹二撇嘴道。
范镇听了觉得很有意思,问道:“这话怎么说?”
詹二便将奚二姑娘穿着男装,下令杀人的一幕说了一遍,至今想起来,他都还觉得后怕,心有戚戚焉地说:“这样的蛇蝎美人我可不敢娶,不然哪一日趁我睡着了,捅我一刀就完了。”
这几天受的罪,让他彻底打消了对奚二姑娘的想法,尤其是奚二姑娘冷脸下令将所有受伤的海盗都杀了那一幕,给了他极大的冲击。只是前几日一直想着怎么逃脱,完全来不及想这些。
范镇很意外:“这么说,奚二姑娘倒不像她那个病怏怏的老子,挺有意思的嘛。”
周嘉荣冷眼看着,发现了一个不太明显的事,范镇今晚的心情格外的好,都有心思关心詹二的私事。
他垂下眼睑,如今能让范镇高兴的事不多了,他们只怕跟外面的海盗联系上了,这过不了几天,恐怕就会有更多的海盗涌入汀州城。
周嘉荣所料不错,第二天,汀州府大开杀戒,杀了数百海盗挂在城门口暴尸的事便传到了海上,传到了禹王耳中。
禹王手底下还有三个得力干将,因为都是草寇出身,便按照跟随禹王的时间排了序,分别是大当家虎牙将军,二当家百胜将军,三当家骁勇将军,这三人底下又有不少海盗。
而范镇便是二当家百胜将军的手下。
接到心腹让人送来的信,百胜将军愤怒不已:“来人,调集人马,前往汀州府。”
军师问道:“将军,要带多少船?”
“五十艘大船。”百胜将军怒气冲冲地说道。
军师吓了一跳,他们的大船一艘长达三四十丈,上下三层,船上还配备了炮火,弓箭等物,一艘船里配置两百名海盗。这样的配置,一艘大船出去只要不遇到朝廷的战船,碰上商船可以说是所向披靡。
百胜将军手底下也不过只有六十艘这样的大船,如今一下子派出五十艘,便是要派出一万名海盗,这么多人,几乎可以将汀州府踏平了。
“将军,禹王下过令,让咱们不能做屠城杀害朝廷地方大员的事,这……怕是不妥,会坏了禹王定下来的规矩。”军事赶紧分析利弊,劝他放弃这个想法。
这么多穷凶极恶的海盗进了城,不顺走点东西,杀点人是不可能的,到时候事态恐怕都不是百胜将军能控制的。禹王虽在海上称王称霸,可到底要到岸上补给,也不愿得罪朝廷太厉害,免得招来朝廷举全国之力对付他们,因为也约束手下不准杀害朝廷大员,抢劫也尽量不要伤及人命,可真进城抢起来,那些恶狼般的海盗才不会管那么多呢!
百胜将军冷哼了一声:“是奚修文先不守规矩,杀了我九百名兄弟,还要对城中仅剩的兄弟斩草除根,若我这时候不替他们出头,以后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况且,奚修文这次可不光是针对咱们的人,他还抓了詹向平的儿子,对其动刑,若禹王问起,我可是去解救詹向平的儿子。”
军师皱眉,不解地说:“奚修文是疯了吗?杀点人就得了,还不依不饶,连詹向平的儿子都敢抓。”
百胜将军撇嘴:“谁知道呢?要我说啊,禹王就是太仁慈了,朝廷又怎么样?那些官兵还不是一群酒囊饭袋,怕什么?老子底下的好男儿,个个能以一敌十,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手,这回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军师见他心意已决,加上这事又牵扯上了詹向平,不好再劝,只是说:“将军,朝廷那些文官历来狡诈,咱们不可不防,还是小心为上。”
他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汀州城中不过两千左右的卫兵,奚修文莫不是疯了不成,不然怎么会如此挑衅他们,难不成奚修文觉得他们不敢大举进攻汀州城?
百胜将军皱眉道:“军师,你就是太小心了。范镇送的信都说清楚了,奚修文病重,姓苗的又回了老家,如今城中皆有一个黄毛丫头主持。她个内宅见识短浅的女子懂什么?若这时候都不去解救范镇他们,我有何颜面给手底下的兄弟交代?以后谁还听我的?”
军师见他说得义正言辞,只能道:“将军所言也有道理,不过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百胜将军点了点头,转身招呼手底下的兄弟商量对策去了。
军师苦笑了一下,没办法,只能悄悄派人将此事通知禹王。他是禹王派给百胜将军的,名义上是给百胜将军当参谋出主意,实际上还兼任禹王的眼线,也正是因为如此,百胜将军不是那么信任他,对他的意见也不怎么重视。
大船启程,连夜赶路,日夜兼程驶往汀州府。
途中,军师先自己看范镇让人送来的信,又将送信之人召来详详细细地问了一遍,没找到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但直觉让他很不安,总觉得这里面恐怕会出意外。
在他的纠结焦虑中,两日后的傍晚,战船顺利抵达了汀州府码头。
码头距汀州城还有七八里地,火炮的有效射程几百一千米左右,不可能打到城中。
可这种大杀器是攻城的好东西,百胜将军让人抬了十门火炮,趁夜赶路,来到城门外,等天蒙蒙亮,勉强能看清楚时,他便让人开始用火炮对准了城门射击。
汀州府的城门极为厚重,有数千斤重,火炮隔着几百米,打过去一时也不能将城门轰开。
不过轰隆隆的射击声、碰撞声在寂静的城中传得老远,一声接一声,尤其是离城墙较近的人家,吓得瑟瑟发抖,都躲了起来。
这声音传到云香楼时已经有些模糊了。
不过刘青耳力好,听到声音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连忙叫醒了周嘉荣:“少爷,您听!”
周嘉荣侧耳倾听,发现声音是从东城门的方向传来的,算算日期,距海盗潜入汀州府已有七天了,范镇的援军恐怕要来了。
他连忙打开了门,爬到云香楼最高的地方抬头远眺。
清晨,火红的太阳从云层中跳了出来,远处楼舍林立,薄雾缭绕,看不清城门,但声音倒是比在房中明显了许多。
这声音自然也惊动了范镇和詹二等人。
两人也很快跑了上来,伸长脖子往东城门的方向看。
范镇侧耳听了听,一脸欣喜:“来了!”
周嘉荣从他喜形于色的表情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海盗终于来了,而且还带来了火炮。
这些人可真够嚣张的,但他要看看,他们有多少火炮!
詹二也明白是自己人来了,当即高兴地说:“范哥,咱们可以出城了吗?”
他真是憋死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他是一天都不想过了。他现在只想赶紧回漳州府,当他的少爷,不想在这里受罪了。
范镇笑了起来,笑容轻狂得意:“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很快城里的这些守军就要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功夫管咱们。二公子若是想找奚修文算账都是可以的,他们父女怎么折磨你的,你都可以还回去。”
别说,詹二还真有些感兴趣,他长这么大,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了,不找回来不是他的性格。
“真的可以吗?”
范镇也想去府衙,报仇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去抢劫府库,听说汀州府府库中现在还有一批要上贡给皇帝的宝贝。这可是好玩意儿,若是卖给弗朗机人,价格翻个倍都不成问题,光这一笔就够他们吃很久。
“现在城中的守军肯定都赶往了东城门,趁着没人,走,咱们先去府衙。”范镇兴致勃勃地说。
他得赶在其他人进城之前,先带着自己的人先动手,多抢点好东西,弥补他这回的巨大损失。
周嘉荣作为一名“文弱”的商人之子,肯定不能赞同此事,他紧张地说:“这……一会儿街上肯定会乱起来,太危险了,詹兄,咱们还是别去了吧,等范哥回来咱们快点出城,离开这个鬼地方。”
范镇都快要忘记这个小白脸了。
这个小白脸唯詹二马首是瞻,平素都躲在女人屋里,没什么存在感。范镇这人很喜欢强人所难,若周嘉荣不出声,他反而可能不带他,但他不想去,范镇就偏要带着他。
“你不去怎么行?报了仇,我们就直接出城了,可没人会回来接你,你想清楚了。”他故意恐吓周嘉荣。
周嘉荣顿时怕了,纠结的地看着詹二。
詹二马上说:“纪兄,咱们一起走,有范兄,你怕什么?”
“好吧。”周嘉荣只好“勉强”答应。
果然,青楼里藏了不少海盗,范镇立即叫了十来个人,还有几个没出来,应该是身上的伤比较重,还要继续留在云香楼中养伤。
一行人快速出了云香楼,直奔府衙而去。
另一边,连番的炮火射击,连续数十下后,厚重的城门也有些抵挡不住,被轰得凹陷下去了一个洞。
城里的守军似乎是被这种强大的火力给吓到了,终于放弃了抵抗,四散逃走了,堵在城门后的大圆柱没了人稳固轰地倒在了地上,厚重的城门发出咯吱的巨响,裂开了一条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海盗们欢呼不已:“将军,开了,开了……”
百胜将军高兴不已,举起武器,大喊:“冲进去,解救咱们的兄弟,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军师看到这激动的一幕心里的不安更甚,拉住了百胜将军:“将军,小心中了敌人的奸计。”他总觉得这城门打开得太容易了点。
百胜将军觉得军师真是太胆小了,汀州府中有多少人他们又不是不清楚。奚修文那个老匹夫也无权调动附近的驻军,而且他们派人打探过了,汀州府两百里内的驻军目前都还在原地,包括崔勇留在宁洋县的两万多人。
“军师若是担心,不若留在城外!”撂下这句话,百胜将军再不理军师,带着海盗冲入了城中。
军师无奈,皱了皱眉,带着人道:“走!”
他得去拦着,不能真让百胜将军把奚修文给杀了。
一万海盗,入城便花了半刻钟的时间,军师慢了半拍,因此落在了队伍的后面。
随着最后一队人马入城,原本冷冷清清的城墙上忽地冒出了一排排人影,紧接着,利箭如雨,刷刷地从他们的背后射来。
听到背后传来的痛呼声,军师连忙回头,便看到了漫天的飞箭射来,而飞箭后面厚重的城门重重合上,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糟糕,他的直觉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