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苏州城外,骄阳似火,一个个身披铠甲,手持长矛的士兵宛如挺拔的杨柳,一动不动地站在官道两旁,三步一人,一直延伸到三四里外。
为了保护这批重要的粮食,周嘉荣将孔京的人马全数派出,还安排了苏州城内的一千五百名驻军在城门维持秩序。
一刻钟后,官道的尽头出现了人影,密密麻麻的,像蚂蚁一样,不停地往苏州城的方向移动。随着距离拉近,这支队伍也露出了真容。
这是一支运粮的车队,每一辆车上都是堆得高高的粮食,一麻袋又一麻袋,像小山一样。
打头的是一个身穿黑色铁甲的将军,他身后跟着上千名护送的士兵和几百名赶车的车夫,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
到了近前,那将军从马上跳下来,单膝跪地,行礼道:“臣淮北卫所千户胡正元见过荣亲王殿下,幸不负使命,已将五万石粮食运达苏州府!”
周嘉荣大悦,上前双手将胡正元扶了起来:“好,众位将士辛苦了,将粮食押送进仓之后,我设宴招待诸位!刘青,你来带队进城!”
“是。”刘青站出来道。
他跳上马,带着车队驶入苏州城。
长达几里的车队宛如一条长龙,踏过苏州城主干道的每一寸青石板,发出踏踏踏的声音,是那么得令人心安,沿街的百姓都打开了窗户,探头望出来,看到一只只鼓鼓囊囊的麻袋,无不欢欣鼓舞,大声呼唤。
“有粮了……”
“我们有粮了……”
……
声音响彻云霄,一浪高过一浪。甚至还有不少闻讯的百姓连鞋子都没穿就跑出来,站在街边,高兴地目送粮车经过,都走远了还舍不得挪一下眼睛。
这声音惊动了正在客栈商量主意的粮商们。
粮商们打开窗户,一眼就看到了堆得高高的粮车从窗外经过,一辆又一辆,数了几十都不见停,最后数的人失落地停了下来:“数不清,这么多的粮食,我们的粮怎么办?”
是啊,他们不远几百里运送过来的这些粮食,卖给谁?
不卖,运回去吗?沿途光是路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运回去价格也不可能比苏州府的粮食价格高。
“江南受灾,良田被毁,如今已是七月,今年是绝不可能再种水稻了。若是换种小麦,最早也要明年清明方能收割,江南还是缺粮的。咱们不若找官府,将这批粮食便宜些卖给他们。”毛掌柜出言道。
正好来掺茶的小二闻言,乐呵呵地笑道:“客官你们都是外地来,不知道情况,其实咱们苏州府不缺粮,准确地说,不是那么缺!”
小二这话引得粮商们侧目,胡掌柜从口袋里掏了一把铜钱,塞给小二:“不缺粮为何这么高价购粮?你与我们说说,说得好了,还额外有赏!”
“谢谢客官!”小二眉开眼笑,语气更加殷勤,“客官有所不知,我们江南自古以来便是鱼米之乡,去年风调雨顺,收获颇丰,即便今年遇到了大洪水,靠着去年粮仓里的存粮,也勉强能撑过去的。”
胡掌柜皱眉:“那为何前段时间官府还屡次向外面卖粮?”
小二往西北的方向瞟了一眼:“诸位掌柜去正北街打听打听便知。”
正北街是苏州府的粮食一条街,全城最大的几家粮商铺子都开在那里。
说完,小二轻手轻脚地走了,留下几十个商人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也不是完全不通信息之辈,尤其是来得早的,已经在苏州城里滞留了七八天,对城里的情况有所了解。
一个姓袁的商人道:“他说得没错,苏州城内有粮,咱们得先下手为强,找官府或是当地大户吃下咱们这批粮食。”
不然他们这些商人也不可能在苏州开店零售慢慢卖,这效率得多低啊,还得重新买或是租铺子。
听完这番话,许多人都没表态,毕竟他们都是临时结识的,还算是竞争对手,谁也没法全信他人之言。
相较于粮商们的焦头烂额,灾民这边无不是欢声笑语。
亲眼看到那么多的粮食入城,这无疑是给灾民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下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会饿死了。
趁着这股东风,周嘉荣对关项杰示意。
关项杰按照事先的安排爬上高台,接过衙役递来的一面鼓,重重敲了一下,引得兴奋议论的灾民停了下来,仰头望着他时,他缓缓开了口:“诸位父老乡亲,大家都看见了,荣亲王殿下已从其他地方购粮回来。如今咱们苏州府的老百姓不缺粮食吃了,所以从明日起,大家各自返乡吧,不要聚集在城门口了,关于大家的口粮,府衙会有安排的。”
“一会儿这里有里正、族长、同辈德高望重能组织起人手的,可到我这里报名,组成小队去排水筑堤,尽早排除水患,凡是参加者,一日一碗粥两个窝窝头。没有组织者到右侧的桌子前留下姓名、籍贯,重新组队,明日随官府的通知,一同出发。其余老弱妇孺,身体康健者到左侧的桌子前登记,洪水退去的地方,会依次安排大家返乡,重建家园,以早日恢复生产!”
这些灾民,周嘉荣早想利用起来了。但前段时间,城内粮食不够,只能每天一勺粥,吊着大家的命,哪还能让他们去干重体力活儿。如今粮食运过来了,有了粮,可以给他们增加伙食,也就能让更多的人投入到挖渠、修筑堤坝的工作中,尽早排除水患,平整被水淹过的土地,重新恢复生产。
而老弱妇孺可以返乡修建房屋,种些周期短的蔬菜,增加一部分食物来源。
这些工作交给关项杰他们这些不曾涉及贪污的低下级文吏来做最合适不过。
关项杰先是当众宣布了一遍这个决定,怕离得远的人没听清楚,又安排了二十名衙役,拿着锣鼓边敲边去灾民中传达该命令。
接到消息的灾民陆陆续续排队前去报道登记。
见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周嘉荣便将这边的工作交给了关项杰,骑马回了城。
城里,粮食还在入库。
这次的粮食是两个月前,周嘉荣让人去河南、河北等地收购,多是小麦大麦之类的,还有部门高粱、豆类、黍米等等,稻米很少,因为中原地区不怎么种植水稻。
看到周嘉荣过来,胡正元、孔京、刘青等相继上前行礼。
周嘉荣吐了口气道:“这里有孔京盯着便行了,胡将军一路辛苦了,带大家去休息吃饭吧!”
胡正元听命,将自己的人带走了。
周嘉荣一直在这里盯着,直到粮食都入了库,安排了几百人守着,方才离开。
粮食的问题解决了,如今最要紧的便是水患问题,常林虽有才,可独木难支。周嘉荣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物,那便是最早南下治水的工部员外郎向善,此人当时带了一批工部的官吏南下。
周嘉荣到了苏州府后并未见过他,打听之后才知,自从中山王到了苏州府没多久便带着人去了池县治水。
周嘉荣不知道他是被中山王赶走的,还是他自己看出了苗头,刻意躲开的。但太湖水患不解,周边地区的水灾就不可能解决,因此周嘉荣让刘青派人去把他请回来。
除了要治水,恢复生产也是极为紧要,必须安排上的事。
周嘉荣叫来了徐达:“徐大人可有农事方面的人才向我推荐?如今已是七月,等水患解决,八、九月才能大面积重新种植作物,届时气温转凉,必然是不能再种植水稻了,江南地区冬季还能种植粮食作物吗?”
江南比北方暖和,冬季可以种植不少蔬菜,比如萝卜、白菜、韭菜、莴笋、芹菜等等,都可以食用,因此不用担心饿死人。只是这些到底不是主食,不顶饿。
徐达也不是很精通农事,他向周嘉荣推荐了一个苏州府下辖元和县知县荀同山,此人乃是十九年进士,在元和县上任两年有余,平日里很喜欢下地看老农种田,听说其祖上有人编过农书。
周嘉荣听完后很是欣喜,让人将荀同山请了过来。
荀同山听完周嘉荣的话道:“殿下若是说种什么最快,当是白菜和萝卜,生长周期短,而且其幼苗也可以食用,先撒一批种子,等长出苗后,可拔掉幼苗食用,只留少许长大,过段时间还可收获白菜和萝卜,根叶皆可食用,生长速度也快。但要种植粮食作物,等田地排水平整之后,今年只能种植小麦,南方的小麦会比北方的冬小麦提前一两个月收割。等收完之后,只要有水,也不妨碍继续种植水稻,一年两季,可弥补今年粮食的不足。”
“没有其他粮食作物可种吗?”周嘉荣皱眉道,小麦要明年收割,还是太晚了。朝廷现在没有更多的银子划拨赈灾,也就没法给灾民提供更多的粮食过冬。
荀同山摇头:“目前没有。”
因为现在虽然已经停止了降雨,可很多农田被淹没,被大水冲成了一条条沟壑,积水、不平整,需要很大的人力去排水,平整田地,方能重新生产,这怎么也得一个月之后去了,那时候都立秋了,天气变冷,已经不适合种水稻了。
周嘉荣听完后也不能勉强,只能道:“荀大人,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去搜集快熟的种子,等灾民返乡后,陆续发一些给他们,让他们先种一些菜,增加食物。”
也让灾民们有事情做,对未来多一些希望,看着种子发芽,成长,开花结果,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希望呢?而且朝廷发放的赈济粮有限,也需要他们自己解决一部分食物的来源,没有比自己种更快更便宜的办法了。
荀同山接下了这个任务,准备挑选出几种符合本地气候条件,生产周期又快的蔬菜和瓜果尽早推广,作为食物的补充来源,尽快让灾民能够实现一部分食物自给。
手中有粮,心里不慌,亲眼看到那么多粮食入城,城内外的百姓心都安定了下来,精神面貌也随之改变。
很快,城外的灾民陆续报名组队去做工了,只剩下一些还没去处的老弱妇孺。关项杰又从这批人中挑选了一部分妇女去给河湖边上干活的男人们做饭,清理一些水面上漂浮的脏东西,比如被冲走的牲畜、家具之类的。
被淹死的东西不能吃,容易感染各种疾病,任其在水里腐烂发臭,数量多了也会影响水源,因此需打捞掩埋,大的家具木料之类的,可以打捞起来,以后建房子的时候用得着。
如此一来,城外的灾民数量急剧减少,三日后,只剩下了一万多人,都是年纪比较大的,或是孩子和一些身体很不好,没办法去做工的。但光是这些人,已经乱不起来了,周嘉荣心大定,最大的隐患解决了。
如今灾后重建工作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到处一片欣欣向荣之相。
但这可苦了粮商们。
近日又陆续有一批粮商带着大批粮食进城,如今苏州府内粮商已达近百人,加上其跟着运粮的伙计和镖师,达数千人之众,可想而知,他们手里有多少粮食。
如此多的粮食,如今完全没人买。
因为官府每日限量供粮,虽然数量不多,可省着点也够一家人吃,最重要的是便宜,因此百姓们每家大清早就会派一个人去官府开的粮仓购粮。为了满足百姓们的日常所需,官府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各开设了一个铺子,专门卖粮,从早卖到晚。
如此一来,他们的高价粮就没人买了。
粮商们住在客栈里,本来想再等等的,结果等到了越来越多的粮商。如今苏州城大大小小的客栈都快被他们包下了,里面全是粮食。
如此多的粮食迟迟卖不出去,还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粮商进城,粮商们心急如焚,晚上都睡不着。
最后,有几个见形势不好,实在撑不住了,试图找人接手自己手里的粮食,可问了苏州府的好几家富商,都没人愿意接手,因为双方的价格谈不拢。
没办法,他们又把目光重新放到了官府身上。
毛掌柜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粮商一块儿找到府衙,请求见曹裕。
曹裕最近忙得很,每天大笔的粮食出库,虽有人记载,可他是管总账的,必须把关,还有治水筑堤挖渠也要费不少银子,这些账也得一笔一笔算好。
若不是周嘉荣早提点过他,他才不想见这些奸商呢!
放下笔,曹裕摁了摁额头道:“请他们到偏厅。”
曹裕处理完手头上的事,这才去偏厅。
这次见到他,毛掌柜几个格外热情,赶紧站起来行礼,而且还将一个深棕色的匣子递给了他:“曹大人,多有打扰,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曹裕可没忘记徐达如今都还是代罪之身呢,他可不想走上这条歧路,被荣亲王抓了把柄。
“你们这是做什么,都收回去!”曹裕板着脸,极为不悦地说,“若再如此,你们便回去吧。”
听到最后一句,毛掌柜只得讪讪地收回了匣子:“曹大人莫生气,都是小人不好,还请大人见谅。”
曹裕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功夫跟他们闲扯,捏着胡子道:“你们是为卖粮而来?”
毛掌柜点头:“对,曹大人,咱们的粮食可以都卖给你们,就按上次说的价。”
上回说的价格便是如今城里的官方零售价,大米十文钱一斤,小麦八文,杂粮五到六文不等。毛掌柜他们之所以愿意妥协让步,是因为找了当地的富商,这些人只愿意出官方收购价的六成,原因无他,就如店小二所说,城里这些大户并不缺粮,他们买粮也是想转手之后能赚一笔,短期内显然不可能,那必须得仓储一部分时间,肯定会增加成本,还可能会有一定的损耗。
而且这些本地富商都是极为精明的人,知道毛掌柜他们这些外地粮商急着出手手里的粮食,焉有不压价趁机宰他们一刀的道理?
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毛掌柜他们才体会到了官府的好。
可惜迟了,曹裕放下茶杯道:“上次?莫非毛掌柜说的是十文钱一斤大米的价格?”
毛掌柜点头:“对,就按曹大人上次说的价格来。”
曹裕笑了笑:“诸位掌柜已经看到了,如今府库粮食充裕,短期内并不缺粮,况且对外销售价格也是十文,我们官府还得承担仓储、中间的耗损等,十文钱一斤的大米我们可收不起。”
毛掌柜脸色隐隐有些不好看,他强自撑着笑容道:“那……曹大人看多少钱比较合适?”
“五文钱一斤。”曹裕淡定地说。
毛掌柜几人脸上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若非眼前的曹裕是官府的人,他们只怕要指着他的鼻子骂娘了。五文钱一斤,江南大丰收恐怕也不止这个价,更何况灾年呢!
“曹大人,这个价格恐怕不大合适吧!”毛掌柜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曹裕扫了几人一眼,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淡淡地说:“上次我便与诸位说过,十文已是高价,以后不可能有这个价格。诸位不信,那我也放话在这,我今日出的价格是极为合适,苏州府不会缺粮的,诸位请三思。”
不会才怪!
即便是五万石,可这次江南受灾百姓有上百万之众,尤其是太湖地区最为严重,这这些粮食平摊到人头上,一个人也不过几斤罢了,能吃几天?
曹裕这分明是趁火打劫,跟苏州府本地富商是一路货色。
毛掌柜几人强忍着愤怒离开了府衙。
回到客栈后,几个人商量起来:“这下怎么办?他们出价越来越低,这么低廉的价格,咱们若是把粮食卖出去,肯定会亏钱。”
可不卖吧,运回去一路上的成本不低,因为现在很多地方路还是很不好走。而且没受灾的地方,粮价比现在苏州府官府定的价格还低一些,他们还是得亏钱。
这趟注定是贴钱白跑了。
如今大家也不求能赚多少了,只求能少亏一些。
“要不咱们也对外零售,比官府定的价格低一些,应该能卖出去。”胡掌柜提议。
毛掌柜苦笑:“我们能想到,其他粮商想不到?这么多粮食一块儿卖,你们想过后果吗?”
为了快速回笼银钱,拿钱走人,大家必定会不断地降价,粮食的售价格跟着降,那以后想批发给官府或是本地富商,价格还得往下压,不可能跟粮食零售价持平的。
说到底还是现在苏州城的粮食太多了,官府又站了出来,将粮价给死死地压了下去,他们没办法奇货可居。
“那怎么办?”胡掌柜愁得眉毛都快白了。
毛掌柜琢磨了一会儿道:“要不再看看吧,我觉得官府的粮食撑不了多久。”
五万石是多,可灾民更多,官府的粮食迟早会耗光的。
“你们上次也是那么说的。”另一个掌柜的道。
这话让毛掌柜有些下不得台来,哼道:“那你便卖吧。”
双方最终谈了个不欢而散,不过因为价格实在是太低了,大家到底还是没松口,准备再观望几天看看。
晚上,周嘉荣回到府衙,曹裕汇报完工作提了这件事。
周嘉荣听后笑道:“此事曹大人做得很好,再有人来找你,你尽管压价就是。”
这些人现在不卖,以后也会卖的。
大家都以为官府是在强撑,不止是外地粮商在观望。
白实等人也在观望。他们比粮商们更清楚受灾的情况和府库的存粮。
只是那一批粮食解了燃眉之急,短期内官府是定然不会缺粮的,眼看中山王和柯自清已经被关了十来天,家眷下属都不许探望,白实不禁有些着急。
他怕周嘉荣还有后招,这个荣亲王完全不如传言中那么冲动好欺,相反甚是有谋略,擒贼先擒王,一来便将他们这边最关键的两个人物拿下了,导致他们群龙无首,人心涣散。
若是中山王和柯自清中但凡有一人没被抓,他们都不会如此被动。
没法跟中山王和柯自清联系上,他只能自己想办法自救了。
还没等白实想到新的计策,府衙却派人送了一封帖子过来。
白实打开一看,原来是胡千户要回淮北复命了,周嘉荣感念其解了苏州府粮荒一事,因此准备设宴给对方送行,并邀请了苏州城内有名望的人一并参加宴席。
也就是说除了苏州府的主要官员,还有当地的富商豪绅全都收到了帖子。
白实让人去打听后得知,上次的二十人都收到了帖子,还额外多附加了一句话,让他们将欠条带上,估计是要还大家的粮食。
白实倒不担心周嘉荣会再来一次鸿门宴,因为周嘉荣还邀请了一二十名身份不一般的人,再加上胡千户,他怎么也不可能再给大家吃树皮蚯蚓观音土了,不然岂不是把苏州府本地说得上话的人都给得罪了一遍。
只怕是周嘉荣清楚,灾后修复重建这事离不开本地豪绅富商的支持,故而借宴席拉拢这些人,最好大家能为周嘉荣所用。
白实怎么能让周嘉荣如意呢!周嘉荣干得越好,手里的权力就越大,到时候万一哪天翻脸不认人,再跟他算旧账呢?他可没忘记中山王和柯自清还关押着。
所以这个宴席,白实是一定会参加的,他也让跟他一伙的这些富商豪绅、官员一起参加。他们这些人拧成一股绳可是不小的势力,其他人也要掂量掂量,要不要接周嘉荣的橄榄枝。
时间一晃到了次日午时,府衙后院热闹非凡,刘青代表周嘉荣亲自在门口迎客,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等人进了大厅后,各色佳肴美酒已经备上,旁边还有清丽温顺的婢女在一旁伺候,跟那晚的鸿门宴完全不一样。
李子居、朱和顺等上次被逼着吃过树皮的人看到这一幕,齐齐松了一口气,今日荣亲王不会捉弄他们了。
等人都到齐后,荣亲王方至。
今日可能是场合比较隆重,荣亲王竟穿了一身蟒袍,头戴玉冠,信步走来,贵不可言。
与他这身装扮不相同的是,周嘉荣今日格外好说话:“诸位免礼,今日是胡千户的送行宴,都是自己人,大家随意!不过今日江南水患未了,灾民还吃不饱饭,因此今天的这顿宴席一切从简,请大家见谅。”
“荣亲王殿下心系黎民,我等佩服,特敬殿下一杯。”徐达站出来举杯道。
白实哼了一声,徐达这人滑不溜秋的,当初收了他们的好处,不言不语,今日竟成了周嘉荣的走狗,可恨。
周嘉荣笑着举杯。
徐达开头后,知府衙门的官员们挨个起来敬周嘉荣的酒,然后是富商。说是给胡千户送行,但很显然,一个马上就要走的千户不可能成为这场宴席的中心,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讨好谁更有用。
刘老爷他们见周嘉荣来者不拒,也起身介绍自己的身份,然后敬周嘉荣的酒。
一行人喝得酣畅淋漓,哪怕没找歌舞伎表演,也热热闹闹的,主要是因为人多,在场有六十多人,苏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在场的,除了周嘉荣身份最大,就属白实官职最高,他也免不了被敬酒。
这顿酒一喝就是近一个时辰,周嘉荣和胡千户还没半点喊停的意思。更奇怪的是,喝到后面,周嘉荣还放下身段,挨个敬大家的酒,连在场身份卑微的富商都一个也没放过。
而且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并没有特别的拉拢之举,也没提救灾的事,反而跟大家聊起了江南的风土人情。刘老爷说起江南的特色吃食,周嘉荣听得津津有味,听完后还叫来婢女问厨房能做吗?若是能做,做一份送过来他尝尝是不是如刘老爷所说的那样令人回味无穷。
一道菜而已,身为身份尊贵又受宠的皇子,周嘉荣在皇宫里什么样的美味佳肴不曾尝过?
白实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妙,他恐怕猜错了。
可若说周嘉荣只是单纯感谢胡千户,给他送信,白实又不信。看来看去,周嘉荣这举动,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意识到这点后,白实背后冒出了一身的冷汗,悄悄给李子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看看。
李子居借口要去一趟恭房,出了大厅,不一会儿就回来。他坐在桌上,右手重新拿起筷子吃东西,左手却悄悄沾了些茶水,快速在左边桌子上写下几个字:不让出!
白实瞳孔骤然一缩,他的预感应验了,今日果然又是一个鸿门宴。
谁能想到,同样的招数周嘉荣竟然会使第二次呢?
他今天把他们这些人召集起来,关在这里喝酒,还不让他们出去,到底打算做什么?
白实拿起酒杯,边喝边观察周嘉荣的表情,并将在场所有人的身份撸了一遍,试图找出周嘉荣这么做的目的。但周嘉荣只顾着跟大家喝酒聊天,绝口不提公事,脸上从始至终都挂着笑容,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而在场的官员富商,有跟他一伙的,也有跟他不对付的,还有中立谁也不得罪的,从这些人身上也找不出线索。
白实喝了一口闷酒,不行,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还是得出去看看周嘉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然后往门口的方向指了指。
旁边的李子居领会了他的意思,举杯对朱和顺说:“朱大夫,听说你今日有一位特别的客人要来看诊,是什么病情,你可还记得?”
朱和顺眼中先是闪过一抹不解,正想否认,对上李子居黑沉沉的目光,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李子居的意思,一拍额头道:“瞧我,你不提我都快忘记了,真是喝酒误事。”
说着,朱和顺端起酒杯说:“今日草民幸得荣亲王殿下邀请,能为胡千户大人送行,乃是草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草民先敬胡千户大人,多亏大人不远几百里送粮过来,解了咱们苏州府的粮困,草民代苏州府老百姓谢谢胡千户。”
胡千户也是爽快人,举杯道:“掌柜的客气了,职责所在,胡某先干为敬!”
放下酒杯,朱和顺又对周嘉荣说:“荣亲王殿下,草民喝得太高兴忘记了三日前有一个病人跟草民约好未时二刻来看诊,这已快到时间了,草民就先告辞了,扫了大家的兴,草民先干三杯。”
说完利落地举杯,连喝三杯。
周嘉荣看了朱和顺一眼,又瞥向一旁安静不动的白实,估摸着这些人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因此才将朱和顺推了出来。
朱和顺家历代是开药房的,到了他这一代,才开始经营粮铺。所以朱家男丁从小便在药房跟着长辈做学徒,朱和顺既是东家,也是城里有些名气的大夫。
他要回去给病人看病,这个理解简直是无懈可击,自己这会儿若是拦着,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也会引人猜疑。
周嘉荣看了一眼沙漏,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时间差不多了,孔京那边应该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何必再跟这些人周旋呢!
他微微一笑,在六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喝完了杯中的酒,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站起来,先是看了一眼朱和顺,然后落到白实身上,缓缓开口:“拿下!”
随着这二字的落地,一群持刀士兵鱼贯而入,打破了宴席上的欢乐气氛。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些凶神恶煞的士兵,都吓傻了。
白实暗道不好,连忙站起来,不解地问:“荣亲王殿下,您这是作甚?可是谁得罪了您?您只管说,臣帮你处理,何须如此大动干戈,败了胡千户的兴致呢!”
都图穷匕见了,周嘉荣又何须跟白实虚以委蛇,浪费时间呢!
他轻轻一抬下巴:“动手!”
刘青当即带着几个士兵,上前将白实捆了起来。
全场哗然,大家都没想到周嘉荣会对白实动手,吓傻了我眼。
白实也没想到今天他也要沦为阶下囚,当即气恼地吼道:“荣亲王您要做什么?臣可是朝廷任命的官员,您无缘无故绑了臣,总得给臣一个说法吧!”
“白实,你与中山王、柯自清、谭冬山、李子居等勾结,倒卖府库赈灾粮,大发灾难财,害得苏州城外饿死好几千人,你们该不该抓?”周嘉荣冷笑,“凡是涉案者,通通给我抓起来!”
“不,你胡说,你没有证据,你乱说的,我不服……”白实垂死挣扎。
周嘉荣冷哼一声,直接将一个本子摔在他面前:“这上面记录了你们从府库拉粮走的时间,车数,我已经派人去你们的府上查封了账册和粮库,是不是,你公堂上当着全苏州府百姓面再说吧!”
白实这才恍然,原来周嘉荣是故意设宴,以最小的代价将他们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