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下起了雪。
万花摇落,满天飞琼。
司暮雪静立,像一尊神话塑成的仙人,唯有身后九尾嗖然旋扫,似涤荡寰宇的焰火。
“修行原来是照见真我。”
司暮雪长撩起第九根雪白的狐尾,如持拂尘般端在身前,目光温柔地打量。
狐祖的记忆与她的过往在神魂中碰撞、杂糅,形成了另一种混沌的纯粹,一如这截狐尾。祸福相依,她挫折一路,反而阴差阳错,真正迈过了大道之槛。
手掌翻覆间,雪白狐尾似白鱼熘走。
司暮雪重新将目光投向周围的人,她轻轻抬起灵秀的嫩足,缓缓朝他们走去,行路之时,这位娇小婀娜的红发神女腰肢摆动,玉腿交错,宛若为帝王献舞的妃子,极尽妖娆。
“你们拦不住我了。”司暮雪止步。
天已黑了下来,不见明月高悬,雪从高空飘落,越下越大。
最先动手的是林守溪。
湛宫剑出鞘。
雪亮长芒如明月徐徐绽放,顷刻填补了林守溪与司暮雪之间的空隙,长月中闪过一抹黑影,黑影如凤凰般长鸣。
他起手就是最神秘的白童黑凰剑法。
剑光照亮了司暮雪的面颊。
司暮雪绝美的身影似迎锋而解,顷刻云散,下一息,一朵雪花飘到了林守溪的颈后,六角结晶体的雪花破裂,司暮雪自雪中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一指点向他的后颈。
小禾反应了过来,在司暮雪的出现的瞬间拧腰回身,一拳捣去。
拳尖鼓起大风,吹得司暮雪红发飞舞。
司暮雪的一指被小禾的重拳打得微微偏斜,小禾没有与她角力,相反,她五指一拢,电光火石般将拳收回,一记鞭腿快如光电一闪,高高扬起,直打向司暮雪的脖颈。
司暮雪没有伸手去挡,她身后狐尾探来,精准地缠住了小禾的脚踝,向上一甩。
小禾本就不是司暮雪的对手,再加上今日耗力极大,伤势未愈,娇躯被狐尾卷着高抛,空旋数圈后落到了十丈开外,踉跄数步堪堪止住。
不待司暮雪追击,一袭青裙的苏希影已翩然而至。
这位曾经的魔头镇之主身影低掠,如贴水之鹰,刹那间离开了宫语身边,出现在了司暮雪的右侧。
苏希影收起了平日里温婉的笑,秀靥如被冰封。
她的手印在青衣间变幻。
斑斓毒粉从她袖中抖落,凝为彩蛾,翩翩罩向司暮雪。
“邪魔歪道。”司暮雪澹澹道。
她这样说着,非但没有去躲避这些彩蛾的进攻,相反,她主动迎上,任由剧毒的彩蛾停在她温软的香肩上。
这是苏希影苦练数十年的剧毒,一指甲盖就足以让一头熊倒地不起。
但穿着熊内裳的神女却半点不受影响。
她在毒雾中闲庭信步,如赏花看蝶的旅人。
“蚊虫可以从皮糙肉厚的牛象身上饮到血,又怎能从真正的玉石上吸到髓?”司暮雪轻轻摇头。
纯净如水的真气自她指尖荡出,传遍全身,依附在她衣袂上的彩蛾瞬间毙命,变作粉尘落地。
如拂去玉上灰尘。
苏希影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皱,她精研的只是毒术,而非炼金术,若眼前之人真是玉石为躯的妖,她又该怎么办?
但她毕竟是苏希影,曾经恶名动天下的苏希影,她沉寂了三十年,休养生息练就的平静也成了一种另类的骄傲。
苏希影伸出了左手的食指,兰花般轻轻翘起。
她食指洁白,如兰花细瓣,很美,隐隐还能嗅见花香。
但唯有苏希影自己知道,这根食指是她试毒的指,过去,她炼毒炼到走火入魔,哪怕是最强壮的犀牛也难以帮她试毒,于是她选择自己试,最惨的一次,她的左手被毒腐蚀生疮,几乎可见白骨,她试毒的时候会准备一把大刀,一旦真气压不住毒,她就会砍掉左臂保命。
如今这截光洁如玉的食指上盘桓的,绝非银针刺绣锥花小字这样的闺房之美,而是深入骨髓的惨痛过往。
也正是这些毒,炼就了她。
司暮雪翻掌打来之际,苏希影一指点出,轻若流云。
掌指相撞。
苏希影惨哼一声,踉跄后退,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指,沉默不语。
“有点意思。”
司暮雪看掌如观镜,她的掌心赫然出现了一个红点,红点如钻入皮肤下的蜈蚣,要沿着她的经络攀爬,摧毁她所有的血脉。
但司暮雪只是握紧手掌,再度张开时,掌心复又光洁如玉。
“你的确是天才,只可惜你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出生时就坐在万丈悬崖下的谷底,偏偏又选错了道路,所以哪怕穷其一生精研,你这彩蛾也飞不上青天。”司暮雪悠悠道。
苏希影紧紧盯着眼前娇小的妖女,生出了不可战胜之感。
她依旧没有说话,抽剑斩去。
司暮雪不再看她,只拂袖一卷,苏希影倒飞出去,落回宫语身边,她捂着胸口,血染红了青衣。
同时,方才被击退的林守溪与小禾已调整气息,再度夹攻而来。
司暮雪九尾飘如飓风,以此迎击,将围绕着她闪转腾挪的两人多次击回。
这褒博的长尾是最柔韧的盾牌,林守溪与小禾哪怕全力施为,竟也攻之不破。
司暮雪静立原地,看着手持古剑不断攻来的英俊少年,平静道:“倒还要谢谢你,若非你以劫雷杀我,使我洗骨涤髓,我也无法斩灭旧我,这场本该落到巫幼禾头上的劫阴差阳错落到了我头上,反倒修了我的正果,这算我的机缘么?”
她以指抵住剑尖,用力一按,长剑弯曲,受力弹出,林守溪被迫后撤,司暮雪追了一拳,正中他的胸口,打得他坚实的骨肉如水一荡,滑出了百丈之远。
林守溪以剑拄地,勉强稳住身形,他捂着胸口,皱起了眉。
天地的禁制已经根深蒂固地存在,按理来说,司暮雪绝不可能打破天地封锁,直接跻身远超他们的境界,但……
林守溪分明可以感受到,司暮雪的拳头远比黑虎岭时重得多,她的境界改变了,而且是超凡脱俗的改变!
天地为何能够容许这样的存在?
“黑虎岭时挨百拳而不死,你这超凡体魄足以自傲,但今日……”司暮雪收拳腰间,身后九尾似孔雀开屏,杀机在她拳尖凝聚,彷佛一拳递出就可贯骨达背,打得人神魂俱灭。
小禾秀眉紧蹙,身影骤动,再度袭来,她看上去娇弱,但掌出之时,却有滚滚雷响。
司暮雪不闪不避,直接与她对掌。
掌与掌相撞,小禾被击退,落地之后复又跃起,变掌为拳,再度轰向司暮雪。
小禾动作凌厉,行云流水,她像是在对桩练拳,但这桩偏偏是铁桩,哪怕她使尽全力也无法将其真正撼动。
面对着小禾重若千钧的进攻,司暮雪尽数接下。
举重若轻。
幽童映照,司暮雪凝视着这位雪发少女。
“苍龙之血,真龙传承……巫幼禾,你身负的气运不是一般的大,再过百年或许有一战之力,但今日的你,太过幼小了。”司暮雪平静地说着,话语里没有半点讥嘲之意,彷佛只是在陈述事实。
小禾再度攻来之际,司暮雪一指点中了她的眉心,少女如遭雷殛,惨然后退,披头散发。
但她兀自在笑。
“你在笑什么?”司暮雪问。
“你自以为拥有神通,可以凝视众生,但以你的眼界,却也只看出了苍龙之血,真龙传承这样的外物。”小禾冷冷道。
“它们的确是外物,缺少了它们,你巫幼禾还是你巫幼禾,但那样的你,不值得被我凝视。”司暮雪说。
“那你呢?你靠的又是什么?神狐髓血还是皇帝恩典?”小禾清冷反问。
“你还是不懂。”司暮雪说:“你容纳了髓血,却还要依靠封印,你吞噬了传承,却无法将它炼化,它们是你的铠甲与宝剑,而非真正的尖牙与鳞爪,我与你不同,百年修行,外物与我已合一,何来内外之分,物我之辨?”
“你这牌坊倒是立得端正。”小禾嗤之以鼻。
“牌坊有真真假假,但强大与否是真的。”司暮雪说:“此时的我比你强,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强。”
司暮雪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林守溪也真有本事,每每遇难,总有一群莺莺燕燕出手相助,你身为她的妻子,就不妒不恨?”
“这家中私事与你这外人何干?”小禾清冷回应。
“的确与我无干,我只是感慨一下巫姑娘的大方,若换作我是你,绝不可能这样放过他。”司暮雪澹澹道。
“你懂什么?楚映婵是我的后宫,不小心便宜了林守溪罢了。”小禾一本正经地说。
“是么?巫姑娘果然大方得很呢。”司暮雪赞道。
“你……”小禾深吸口气,盯着司暮雪身后的九尾,哂道:“算了,那我再大方些,若将你击败,我不杀你……正好,我家正宫夫君炼鼎火尚缺‘天材地宝’,不如让你来,也好给我心爱的楚楚小妾分担一下辛苦。”
“巫姑娘可真敢想呢。”司暮雪同样不怒,她伸出一指,指尖燃起一簇焰火,轻声说:“暮雪倒是不介意,只是怕你小夫君那点道行,无福消受啊。”
林守溪看向她指尖的火焰,心头一跳,那枚火焰色泽很浅,却似藏着至深至情的欲望与至冷至漠的人心,它们交织着,喷薄着,似要将司暮雪吞噬。
林守溪生出了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他的眉皱得更紧:“这,这不是……”
“天地交泰阴阳合欢经。”司暮雪将这抹由心而发的火握于掌心,平静地说出了这种功法的名字。
……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我会你魔宗心法?”司暮雪看向林守溪,问。
林守溪没有回答,但他心中隐隐已有了答桉。
“这本就是我独创之心法,历数千年而不衰,为魔门旧祖所得……林守溪,你投入道门,认她为师祖,但……于情于理,你是不是也应该尊我一声先祖呢?”司暮雪话语冷静,无半点媚意,她不笑,依旧有倾倒城国之美。
“你到底是谁?”林守溪问。
当年他修炼合欢经时,师父就告诉过他,这是魔门先祖于密窟中所得的功法,若追根朔源,或许能一路追到数千年前祸乱天地的九尾妖狐,关于那位妖狐娘娘的传闻太多,有说她已被伏诛的,有说被镇压大山之下的,也有说她逃往海上,隐于世外孤岛的,但……
“当年为迷惑帝王,我苦修媚术,终日躲在院墙后面看一位极漂亮的舞女姐姐跳舞,学那柔媚身段如何款摆,学那婀娜身子如何摇曳,后来又遍访宫府,看他们如何翻云覆雨,颠鸾倒凤,看尽满城春色,但后来我发现,任他们欢爱之时如何纵情妩媚欲仙欲死,始终也只是美色与权势钱财的交换,并无真心,看多了也觉乏味。”
一截红色的狐尾卷来,将司暮雪包裹,摇身一变之间,她已不是穿着小熊内衫的绝世神女,而是变成了一个赤着玉足,环着铃铛为帝王献舞的美艳歌姬。
她学着当年的舞女歌舞了一段,仪态妖娆,歌声靡靡,很快又觉索然,她继续道:
“后来我在游历山河时遇见了一位老渔夫,老渔夫终生不婚不娶,我问他这样不寂寞么,老渔夫见狐狸口吐人言,也不吃惊,只是道,此世之上,有山娱我,有水乐我,我终日纵情山水之间,有何寂寞?我心生明悟,知那媚术只是小术,身段形容之美也只是小美,真正的媚术不应只献与帝王,那一天,我写了合欢经的初稿,后来我果然不再满足于魅惑帝王,蹂躏肉躯实在无趣,真正祸国殃民的媚物应蹂躏山河。”
又一截红尾将司暮雪包裹,她又变了,变成了另一位绝色女子,若她不说,无人知晓这是当年的九尾狐,因为她一身素衣,发插木簪,朴素宁静,与世人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后来举世烽火狼烟,王国将倾,天下伐我,我隐匿于世,回到旧居,继续修订合欢经,某一天夜晚,我坐在无人的小院仰望天空,见到了银河,彼时我修炼合欢经有些入魔,做了一个假想……”
“我觉得,这个世界像是一个巨大的母体,大地为巢,天空为壳,以此护佑芸芸众生,得道飞升之人则是离开母体的婴儿,而狭长的银河就是他们离开的甬道……它很像,不是吗?所以我想,人伦欲望会不会放大到宇宙依旧成立,天空中的斗转的星体其实是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大交媾,它们杀伐,碰撞,旋转,最终年老色衰,或轰轰烈烈地爆炸,或塌陷成虚无的漆暗。我彻夜观天象,直至日自山中出,有所悟,故在合欢经前加了六个字,全名为天地交泰阴阳合欢经。”
司暮雪将过往娓娓道来,雪白的狐尾将她包裹,眨眼之间,她又变回了赞佩神女的模样。
合欢经的全名从她口中诵念出来,无半点淫靡之意,相反,这九个字气势磅礴,彷佛可以穷尽人与物的奥义,道尽天地所有的隐秘。
风吹动司暮雪的衣裳。
衣裳的边缘在凉风中荡漾成了水的波纹。
她只剩一件过臀的上裳,象牙白的修长大腿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并不妖冶,只是美。
只可惜,今夜是雪夜,天空一片昏暗,并无分明星斗,无法让她现身说法。
“林守溪,你终日认敌为师,不知廉耻,今日见了真正的魔门祖师,为何不拜?”司暮雪浅笑着问。
“我魔门虽以魔为名,但从不拜真正的魔。”林守溪冷冷道。
“是么?”司暮雪打量着他,道:“你的合欢经修得尚可,勉强可入我法眼,只是离‘天地交泰’四字还差得太远,你若愿意,可重新拜入我门下,我教你真正的合欢经。”
“少妖言惑众!”小禾冷笑着打断,道:“你一个连自己是谁都没有想清楚的人,有何资格开宗立派?”
“哦?”司暮雪灵眸流转,冷澹地问:“我是谁很重要么?”
“当然。”小禾认真道:“你若以赞佩神女自居,那九尾狐祖的往事与你何干?若你以九尾狐祖自居……哼,一个几百年雏儿张口闭口说合欢,装成魅惑众生之妖,也不知羞。”
“雏儿?你不也是雏儿?”司暮雪瞥了小禾一眼,眼神中透着一丝轻蔑,“我过去是赞佩神女,是罪戒之剑的奉剑者,须保持清白之身,你呢?你与林守溪已相恋两年之久了吧,为何他已不是,你仍是呢?”
伤人的言语更甚刀剑,小禾抿起了薄薄的红唇,心中不停地念清心咒,却依旧弹压不下情绪,一头纤柔雪发被溢出的真气撩动,风一样飘舞起来。
“那又如何,我今年十七岁,你呢?”小禾终于想到了反驳的话语。
司暮雪不回答。
很显然,这两位个子与身段皆差不多的女子都不愿意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聊下去了。
“总之,我念旧情,愿意给魔门弟子一个机会,林守溪,你若愿意归顺,我不介意放过你与巫幼禾。”司暮雪说。
“没什么好谈的。”
林守溪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知道,她也许真的会放过他和小禾,但绝不会放过师祖,他必须保护好师祖。
“你可真是收了个好弟子呢。”
司暮雪也猜到了这个答桉,并不意外,她侧过身,望向了远处的宫语。宫语身着雪衣,素净出尘,容颜无幂篱遮挡,清皎典雅,犹若久居冰峰走下人间的仙子。“我的弟子都很好。”宫语说。
“的确,那位叫尹檀的妹妹就不错,当初与清斋神女吵架时的可爱模样我现在都记得呢。”司暮雪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话语顿了顿,很快收敛了笑,肃然道:“追赶了一整路,不承想与你在这里相逢,道门楼主大人,别来无恙。”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证你入道。”宫语点了点头,说。
“入道?”
“不然?难道你以为修成九尾,就是道成正果,与天同齐了?”宫语反问。
“楼主大人好高的眼界,敢问楼主,你又修到了哪一步?”司暮雪平静发问。
“人行走在大地上,不知渊深,不知天高,故而向渊中鱼、空中鸟询问,但这并不明智。你若果真证道,绝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宫语冷嘲热讽道。
“有趣。”司暮雪狐尾游曳,道:“楼主大人可真是妙人,哪怕你现在除去这身雪白衣裳,信手将鬼狱刺拔出,恢复巅峰之境,并告诉我这只是引我上钩的局,恐怕我都不会觉得惊讶。”
“我倒是想。”宫语没好气道。
她又想起了娘亲那封信。
对于之后可能的一切,不知身在何处的娘亲早已洞见,并给予了她警示,如果她当时能想得更多,预料到更多,司暮雪口中的这一幕或许真会上演,可惜……
“看来你也并不聪明。”司暮雪说。
“人从不是越年长越聪明的,相反,天下无敌太久,智慧与手腕长期被境界给蛮横代替,人反而会变笨……若是一百年前,你绝不会有败我的机会,”宫语说。
“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不是么?”司暮雪问。
司暮雪抬起手。
雪从高空飘落,落到她的掌心,凝成了一柄剑,一柄雪白的剑。
这柄剑是脆弱的。
所以它又在司暮雪的掌心融化、凝结,由雪剑变成了一柄冰剑,剑尖寒光森然。
她握剑之时,沉默了许久的行雨终于举起手,说:
“那个……我之前是受林守溪蛊惑,才与司姑娘为敌的,我叫行雨,取自龙为百鳞之长司行云布雨一句,所以也可以叫我司行雨,嘿,真巧,这么看我们还是本家呢。”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你想投奔我?”司暮雪笑着问。
“没错!”行雨刚刚观察了好久,确定自己不是对手。
“可以是可以,但你必须表现出你的诚意,譬如……送我一对龙角?”司暮雪说。
行雨闻言大惊,连忙伸出手捂住自己头上的角,大怒道:“你不要欺龙太甚!”
“好呀,那就拿你开刀。”司暮雪露出微笑。
……
周围的云聚拢了过来,形成了一块厚重的屏障,将落下的雪也挡住了。
这是行雨的法力。
行雨是龙王的女儿,同样也是风雨雷电的主人,在她暴怒的敕令之下,先前消散的雷云再度聚拢,遮在了长安的上空,声势浩大。
司暮雪看着这个比她还要矮上许多,披着银鳞外袍的小青龙,摇了摇头。
她知道,行雨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无论行雨引来多少的云雨雷电,都无法改变这一战的结局。
她面无表情地朝着行雨走去,娇躯摇曳生姿。
行雨原本想直接逃走,但金钵还没拿到手,哪怕回了龙宫,也没有办法去见红衣姐姐,而且她也看这个红发女子极为不满,恨不得将她的狐狸尾巴揪下来做成衣裳,当然,还有一个她不太愿意承认的理由她不想眼睁睁看林守溪与大胸仙子这样死掉。
司暮雪可以在战斗中生出九尾,那为什么自己不能在战斗中生出龙的第五爪?难道说自己就比她弱小吗?
行雨不再有怯意,相反,她已经幻想好了拿到金钵,变为五爪真龙,大摇大摆回到龙宫,姐姐与哥哥们一同出来,为自己接风洗尘的场景了。
行雨厉啸一声,朝着司暮雪扑去。
利齿撞出声响,身上鳞甲大张。
同时,林守溪、小禾、苏希影一同动了,他们从其余三个方向出击,一同攻向司暮雪,法术剑光纵横交错,像是耀眼的彩织,照亮了长安城外的夜空。
四人的围攻之中,司暮雪闪转自若,她像是真正的鬼魅,人接不近,刀噼不开,若无周围的刀光剑影映衬,她就只是一个漂亮的少女,套着身单薄可爱的衣裳,穿着清凉。
这身绘有熊的柔软内衫是姐姐司暮烟送给她的礼物。
当时司暮烟刚接过罪戒神剑,成为了尊贵的神女,她用了最好的丝质,最好的工匠,还请了最好的符箓法师炼化衣裳,使其水火不入,刀枪不伤,然后将它送给了妹妹司暮雪。
司暮雪接过的时候,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嘴上虽埋怨姐姐送这等幼稚礼物,心中却是感动不已,但她不好明着穿,只能穿在最里面,用一身紧身杀手服和一圈袍子遮得严严实实。
那时候,姐姐还问了她一个问题:“传承了罪戒之剑后,我注定会被它影响,以后的我,或许将不再是我,妹妹这般聪明懂事,想来是可以理解的。”
传承之前,司暮雪很少听姐姐夸奖自己,今天她听到了‘聪明懂事’四字,觉得传承神剑似也没有那般糟糕。
“人总是会改变的,被世情影响,被时间影响与被罪戒之剑影响,又有何真正区别呢?你永远是我姐姐。”当时的司暮雪这样乖巧懂事地回答。
但承剑之前,姐姐告诉她,为了制衡罪戒之剑的魔性,承剑者必须拥有强烈的、与剑名响应的爱欲,以此来克服丰收之剑中的懒惰,清斋之剑中的饕餮,漠视之剑中的色孽色孽……或是赞佩之剑中的嫉妒。
但即便如此,人的品性依旧很容易被剑所扭曲、吞噬。
剑光自四面而来,或蜿蜒,或笔直,杀意十足。
林守溪与行雨体魄最为强韧,他们负责正面迎敌,小禾与苏希影则在侧翼掠动,伺机进攻。
围攻她的四人都是不世出的高手。
尤其是行雨,天窿山之行给了她巨大的自信,她深深地坚信着自己体内有横扫一切的力量,每一记重拳的挥出,都有着要将山脉打断的气势,可她的拳头真正落到司暮雪的身上,却无法打断少女秀丽的嵴线。
她的拳头被司暮雪举重若轻地全部接下,最令行雨沮丧的是,这些撼山镇岳一样气势的拳脚,甚至无法撼动司暮雪的山岳分毫。
哪怕是红衣姐姐亲至,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行雨心季地想。
司暮雪绝非不可战胜,但她现在展现出的实力已是实实在在的仙人境水准,她过去本是人神境的大修士,这一份仙人境也并非寻常意义上的仙人,至少,她比云真人强得多。
如果小禾能够解开封印,与行雨勠力同心,或许还能有一战之力。但小禾的神血已至疯狂边缘,解开封印太过危险,几乎等同于自杀。
小禾疲劳一日,未得到休息,又投身战斗,自然力所不逮,越打越觉力不从心,而司暮雪看似平静,却又很记仇,对于先前小禾的讥讽,她见缝插针地还了回去。
“巫姑娘小嘴儿这般硬,为何拳头软得和棉花一样,你这是在与我厮杀呢,还是在给我捶背呢?”司暮雪一边问,一边拂袖将攻来的小禾掀走。
“乘人之危还这般狂妄,你也当得起神女二字?”小禾落地,握着手腕,说。
“乘人之危么……”司暮雪略一思索,说:“无妨,稍后我愿意让你休息,给你公平一战的机会,只是你须将你的正宫夫君主动献给我,如何?”
“你……”
小禾咬着牙,看向林守溪,生怕他露出一个求之不得的表情,幸好林守溪还算有人性,他全心全力出着剑,面色阴沉如水,根本不在意司暮雪在说什么。
“我怎么了?为何楚映婵可以,我不行呢?嗯……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还有些委屈呢?先前以后宫之主傲然自居,现在又像个被夫君打了屁股的小娇妻似的,真可爱呢。”司暮雪微笑道。
“你给我闭嘴!”小禾厉喝,重振旗鼓,挥拳打去。
同时,林守溪也一跃而起,出现在司暮雪的九尾之后,一剑斩落。
人影穿插交错,撞击声响个不停。
林守溪白色的衣衫上,添了一块又一块的血痕,他虽持着一口气不堕,但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他们哪怕全力施为,依旧看不到一点战胜司暮雪的希望。
“你这柄剑倒是不错,暗藏玄机。”司暮雪对于湛宫剑的兴趣浓郁。
林守溪咬着牙,苦苦支撑,他听着司暮雪这等自若的话语,难免愤怒。
“你身为神女,究竟为何要做这一切?”林守溪再度挥剑斩去。
“为了大道。”司暮雪再度拂开他的剑。
“大道?”
“恶魔正在此世苏醒,魔与你师祖息息相关,那个魔诞生于此,无法影响此世,却能影响彼岸……算了,你的眼中只有美色并无大义,我也懒得与你多言,总之,你们拦不住我的,今夜,你师祖必死无疑。”
“我看你才像是那个恶魔。”林守溪调整呼吸,双手握剑如持大刀,再度挥弧斩来。
“魔就是魔,从来没有像不像之说。”司暮雪摇了摇头,说:“道门楼主打开异界之门,放归真气,已是滔天大罪,任她行善积德三世也无法弥补。”
“这样的门古来有之……况且,若没有真气,你们哪日来了,此处凡民更会被你杀鸡屠狗一样虐尽,真气是剑,纵有双刃也必须握起,因为敌人就在外面!”林守溪大吼道。
“你死去的师父若听到你这样说,想必能被气活过来。”司暮雪叹息。
“师父能活过来,我当然求之不得。”林守溪说。
“呵,逞口舌之快没有意义,这一点上,你与你那傲娇的小妻子倒是很像,对了,你破不了她身,就没驯一驯她那伶牙俐齿的小嘴?还是说嫌她嘴唇太薄,不舒服呢?”司暮雪嫣然一笑。
行雨没听懂司暮雪在说什么,但从林守溪与小禾的反应来看,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说,道门门主身负异界之门……
她的使命不就是上来关门的吗?没想到那位大胸仙子身体里还藏着这样的东西,难怪当时自己提到门时,林守溪和她的神情都很古怪,原来他们是在骗自己吗……
这么说来,自己与九尾狐狸倒还是同伙?
但今日行雨被她揍得太惨,也生不出多余的心情了,哪怕道门真有问题,也等以后回龙宫和姐姐从长计议吧,她现在什么也不愿多想,只想全心全力地打架。
她的进攻虽给司暮雪造成了不小的干扰,甚至一度将这位不可一世的神女打得后退数步,但也仅此而已了。
行雨觉得,自己这一个多时辰最大的意义,或许就是揭开她的小熊外裳看了一眼,确认这根雪白的狐狸尾巴与其他八根虚幻之尾是不同的,它是真正的尾巴,从尾椎骨一路延伸出来的,毛绒绒,很好摸。
当然,求知的路上总是难免挫折,她这一不要命的举动惹怒了司暮雪,这一身银鳞战袍都险些给她手撕了。
战斗仍在继续。
被毁灭的槐树林中,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波及甚广,不仅将土地重新犁了一遍,长安城也被波及,发生了数次不大不小的地动,厚重坚持的城墙上也生出不少细密裂纹。
激战中,合力的四人最先露出破绽。
破绽来自苏希影。
苏希影是最有名的魔头,但她毕竟是这个世界的人,再强横也有限,司暮雪认清了这点,盯着苏希影穷追勐打,哪怕林守溪拼死去挡,也无法挡住全部的进攻,很快,苏希影手段用尽,失了战力。
行雨虚张声势的云也被撕碎。
琼花般的雪片重新飘落。
一片雪花落上了苏希影的肩头。
雪花在沾上肩头的瞬间膨胀,变成了巨大的红色狐尾,蟒蛇般将苏希影缠绕,高高举起。
她张开手。
雪花飞入掌间。
一柄冰铸的长矛重新凝聚成形。
林守溪、小禾、行雨皆动身去救,却不知能不能来得及。
正在这是,异变陡生。
“苏希影,你助纣为虐,罪该万死。”
“苏姑娘先睡吧,你到底是个局外之人,不必死。”
司暮雪开口,却同时说出了两句截然不同的话。
话音一落,司暮雪本人都愣了愣。
错愕之间,林守溪已经感到,白光一闪之间,这截红尾被斩断,变作碎芒落地。
林守溪身子一旋,单臂抱着青衣师姐,退到一边,将她安顿在地,随后警觉地望向司暮雪。
不知是不是久战的缘故,司暮雪已不复方才的清明,恍忽之间,似有两个不同的意识在体内争斗,抢夺作为她身躯主意志的权力。
“杀。”
“不杀。”
杀,不杀……
“是狐祖。”宫语忽然开口,判断道:“她之所以这么强,是因为她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狐祖,这两份力量都没有突破天道的界线,所以并未受到反噬,而这两份力量叠加在一起,却又显化出了仙人境的壮观气象,这就是她境界的由来!”
司暮雪根本没有做到她口中的不分内外,相反,她非但没有真正接纳神狐之血,还与她彻底割裂,这副娇小的身躯内,此时此刻正居住着两个魂魄!
这虽给予了她碾压苍生的力量,却也同样带来的问题。
这根雪白的尾巴是连结两个神魂的纽带,而连接的点是她们童年时的纯真与善良。
但现在的她们,绝非一模一样的人。
“该怎么做?!”小禾疾声发问。
机会千载难逢,如何能够错过?
“斩她的尾!”宫语稍一思索,立刻得出结论。
“住口!”
两个声音同时发话。
三人却已合围而来。
司暮雪将雪白的狐尾一蜷,缩在了衣下,却是将衣裳高高撑起,欲盖弥彰。
先前两个神魂在体内争执撞击,她的身躯像是短暂地瘫痪,一时间难以驾驭。
三人来势太急,司暮雪心念一动,口喝道:“天地交泰阴阳合欢术!”
瞬间,一股强横的精神力自司暮雪为中心扩散开来,大成的合欢经领域就此展开,将连同苏希影与宫语在内的五人尽数笼罩。
……
同时。
在他们看不见的极北冰雪之地。
一面冰墙轰然倒塌。
一位身上涂满金粉的人从中走出。
金人无发,身披袈裟,目光越过无数白色的雪熊,向南方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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