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以娆深深看了怀中少女一眼,轻抚她的后面,面不改色地问:“你这又是做什么?今天是发什么疯了?”
“没事,就是想时姐姐了。”慕师靖松开了怀抱,说。
“我闭关正是紧要关头,别胡闹。”时以娆淡淡地说。
“哦……”慕师靖低下头。
时以娆看向赞佩神女,问:“司暮雪,你来漠视神殿做什么?”
“见过时姐姐。”赞佩神女柔柔一礼,微笑着复述了一下方才发生的事,随后解释道:“慕姑娘与楚仙子发现了龙尸生肉之秘,意义非凡,前日里,恶泉大牢第二层的愿魔苏醒了,作为报答,我想带她们去看一看。”
“怨魔?”慕师靖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这一听就是极可怕的魔鬼,神女姐姐为何……”
“是愿望之愿,愿魔每百年苏醒一次,只要支付代价,就可以实现心愿。”赞佩神女柔和地说:“这个代价我会帮你们支付。”
“原来如此。”慕师靖露出了惊喜之色,展颜笑道:“看来是我误会神女姐姐了。”
“误会?慕姑娘误会我什么了?”赞佩神女问。
“方才我只要一靠近你,就有些不受控制的头晕,我还当神女姐姐要图谋不轨呢。”慕师靖释然地笑道。
“慕姑娘果然机敏聪慧,世所罕见。”赞佩神女夸赞了一句,继续说:“近日修行之时,我总是心念不稳,道心飘摇,偶尔神思倾泻,总易影响旁人,慕姑娘……无碍吧?”
“无碍的。”慕师靖用略显骄傲的语气说:“我自幼神识灵敏强韧,不为外物所扰,神女姐姐不必担心。”
“那就好。”赞佩神女说。
“既然如此,那我随神女姐姐去恶泉大牢,见那劳什子愿鬼,嗯……真希望师尊早些回来啊。”慕师靖大步流星地走到赞佩神女身边,再不生分,主动挽住了她的手,要去恶泉大牢。
时以娆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说了句‘莫来扰我’后就要将门掩上。
门即将合拢的刹那。
时以娆似想起了什么,复又问:“楚姑娘也来了?”
“来了的。”慕师靖说。
“既然来了,为何不来见我?”时以娆说:“我与她娘亲也算故交了。”
慕师靖看向赞佩神女。
赞佩神女稍一犹豫,随后将楚映婵与白祝一同引来了。
时以娆上下打量着这位白裙仙子,帮她理了理满头青丝,话语难得地透出几分柔和:“瘦了。”
“她那小情人大半年没来滋补她了,难免消瘦的嘛。”慕师靖抚了抚她的头发,说。
楚映婵闻言,俏脸浮过一丝羞红,不由瞪了这小妖女一眼。
时以娆竟牵起了楚映婵的手,径直向屋内走去。
“时姐姐这是……”赞佩神女微微困惑。
“我有些话要与她说,与她娘亲相关。”时以娆立在门边,回首,淡淡地问:“司暮雪,你要同来吗?”
赞佩神女看了眼漠视神殿幽邃的大门,精神之弦不由微微绷紧。
“不必。”赞佩神女微笑摇首,说:“暮雪去偏殿等着便是了。”
慕师靖却是露出了沮丧之色,她挽着时以娆的另一只手,央求道:“不要聊太久啊,万一那愿鬼困了,将眼睛合上,可就不好了。”
“我自有分寸。”时以娆说。
雪白莲衣的神女领着三位她们走入漠视神殿,赞佩神女立在门外,目视着殿门合拢,眉目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困惑之色。
关门。
楚映婵第一次来到这里,她看着神殿中恢弘壮丽的暗金色神佛,神色痴痴,独自踱步了一会儿,她才恍然回神,问:“时姐姐想与我娘亲说什么,晚辈可帮着传达。”
没有得到回答。
楚映婵神色稍异,她蹙眉转颈,赫然发现时以娆已停下脚步,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慕师靖立在她的身边,亦收敛了先前的笑意,冷艳的面颊上甚至透着一丝惊魂未定的恐惧。
不仅如此,哪怕是平日里一直无忧无虑的小白祝,看上去也很害怕。
“你们……怎么了?”楚映婵问。
……
“所以说,你觉得这个赞佩神女是假的?”
漠视神殿内的池水中,四位女子盘膝而坐,慕师靖将她的猜想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后,楚映婵不由寒声发问。
慕师靖天生感知敏锐,在初见时就觉得这位神女不对劲,之后交谈时她发现,她的夸赞也不似赞佩神女那般轻柔自然,尤其是谈到她姐姐的时候。
之后她多留了一个心眼,趁着出门闲逛的时间去询问了侍女近来的日程安排,发现上面竟没有接待自己与楚映婵的一项,接着她又出门,勘察了一番地形。她知道,如果赞佩神女真有问题,唯一能救她们的只有时以娆,但七位神女的大殿是环绕皇帝殿而建的,漠视殿与赞佩殿恰好处于对角,相隔甚远。
她本想将自己的发现与楚映婵说,但她回来时,赞佩神女已在等她,所以她什么也没有开口,将希望寄托在了人畜无害,谁也不会怀疑的小白祝身上,她将白祝抱在怀里,通过在她背后写字与她交流,写的字很简单,只是‘逃’与方向,白祝分不清慕姐姐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数次想开口问,但每每开口,慕师靖都会狠掐她的大腿,几次下来,她悻悻然闭嘴,委屈地要哭了。
最后,她们来到了恶泉大牢的门前,心中的不安抵达顶点,她狠狠地掐了白祝的大腿一把,白祝放声大哭,撒腿就跑,她假装吃惊,等她跑远后才去追,当然,她没有真的去追白祝,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漠视神殿。
之后便是方才发生的事了。
楚映婵越听越觉心惊,一路走来,她始终未觉有何异样,根本不会想到,这位平时看上去笨笨的小妖女,心中竟有这样的天人交战。她纤长的十指紧张地绞紧白裙,将这水火不侵的雪白法裙绞出烦恼丝无数。
“你见了我,为何不直接揭穿,而要在我背上写字?”时以娆问。
慕师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时姐姐有办法处置她吗?”
“在圣壤殿,除了皇帝陛下之外,没有人可以处置罪戒神女,哪怕是作为皇帝喉舌的圣使也不行。”时以娆清冷道。
“嗯。”慕师靖显然也猜到了这点,说:“哪怕她真有问题,我们也无可奈何,那就没必要打草惊蛇……我很想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先前所做的一切,包括开诚布公地与她直言自己的怀疑,实质上都是为了打消她的戒备。当然,她也并不指望这些小手段真的可以消解掉她的戒心。
慕师靖深吸了口气,看向时以娆,问:“时姐姐,你已人神境圆满,难道就没有看出点什么端倪吗?”
“没有。”时以娆摇了摇头,说:“我们自承剑以来,接触本就不多,方才你写完‘救我’后,我也认真探查过她,可无论是容貌气质还是功法境界,我都未瞧出什么问题,更何况……”
“何况什么?”
“更何况,若司暮雪真要对你们图谋不轨,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以你们的境界,在她面前,无异于老鹰利爪下的小鸡崽。”时以娆说。
“嗯,此事的确奇怪。”慕师靖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猜想:“所以我想,她的境界可能也是假的,她怕惹出动静,所以没敢贸然动手,当初在孽池见到她时,她已堕至仙人境,比楚姐姐都强不了多少。”
“……”
时以娆明白她的意思,神女的确可以依托罪戒神剑制造伪境,迷惑人心,但皇帝有旨,圣壤殿的罪戒神女严禁内斗,她没办法以武验证。
稍加思索后,时以娆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她为何要害你们?如果她是假的,那真的司暮雪去了哪里?”
慕师靖被难住了,她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却无法想通。
“这一切归根结底只是你的臆想而已,没有任何真正的线索可以证实你的想法。”时以娆淡淡地说:“你近来是不是太过疲惫,精神也跟着虚弱了。”
此时,正在掀开自己小裙子,泪眼模糊地看着小腿上五六道淤青的小白祝举起了小手,说:“白祝也觉得那个红发姐姐不是好人。”
“为什么?”楚映婵想听听白祝有何高见,毕竟小孩子有时候是容易注意一些大人忽略的事的。
“那位红发姐姐要是好人,那白祝不就白白被掐了这么多下吗?”白祝委屈巴巴地说。
“……”楚映婵揉了揉她的脑袋,却是说不出安慰的话。
时以娆注视着慕师靖。
慕师靖正低头沉思。
最后,她抬起头,真诚地凝视着时以娆,问:“时姐姐不相信我吗?”
“道理说不通,就与我打感情牌?”时以娆问。
慕师靖也不解释,就这样不讲道理地盯着她。不知为何,被这黑白分明的瞳孔盯着时,时以娆宛若冰清的心境竟真惊起了几许涟漪。
“好了。”时以娆露出了几分无奈之色,说:“我暂时相信你。”
……
……
黑崖。
林守溪下椅子走路已是三天之后的事。
他的伤势远未痊愈,但至少可以自由活动了。
在他无法动弹的日子里,小禾一直与宫语‘厮混’在一起,宫语虽真气被封,但眼界尚在,她为小禾解决了不少修道上的疑难杂症,帮她精进了武技,小禾天赋甚高,这十来日的刻苦修行下来,她的武技更上一层楼,与林守溪相较也难分高下了。
今日,林守溪穿着单薄的白衣,牵着小禾的手,走在大风呼啸的山崖边,正与小禾谈论着之后的打算时,宫语迎面走来。
她穿着一袭素净白裙,挽着端庄秀丽的发髻,束腰颇高,其后系着一个简单的结,呼啸的大风里,这样的白纱长裙卷个不休,仿佛要化作素云白鹤飞去。
林守溪见到宫语,心头一震。
自那天夜晚的偶然窥见之后,这三天里,他借着养伤为名,始终有意无意地避着师祖。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
事实上,他是可以理解师祖的,毕竟当初楚楚第一次见他时,亦是白裙挽剑,她心高气傲得几乎与冷月平齐,但仅仅过去一年,这位清冷的楚国第一美人就露出了另一面,哀求婉转浅斟低唱句句撩人……人总是多面的,楚楚如此,为何师祖不可如此呢?
道理林守溪都懂,但他回屋之后,仿佛是某根禁忌之线被触动,心始终无法平静。
此刻崖风阵阵,一身白裙的清傲师祖正对他微笑,笑得恬淡清冷。
宫语似没怀疑过他,对于那一夜的事,不曾过问半点。
林守溪走到师祖身边,认真一礼。
两人简单地聊了几句有关炼器的事,就在崖边作别了。
小禾望着宫语离去时的背影,眼眸中如常地流露出了一丝羡艳之色,林守溪却不敢去看,生怕又回想起那夜的见闻。
我会很快忘记这件事的……林守溪这样安慰自己。
与小禾回到屋中。
小禾照常地打扫着屋子,午后光线明媚,少女立在窗边,光彩照人。
他夺过了小禾手中的扫帚,斜靠一边,之后,在少女疑惑的眼神里,直接揽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搂在了怀中。
这些天,小禾每天都与他一同睡觉,趁着他无法动弹,刻意挑弄取笑了他数次,今日,他终于伤好,可以将这具柔软之躯搂抱住了。
“光天化日之下的,就想要轻薄本小姐,稍后等天黑下来,你这歹徒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呢。”小禾坐在他的怀里,白裙如花瓣散开,裙下纤细小足半挂着绣鞋,露出了小巧玲珑的足跟与色泽粉嫩的足底。
林守溪抱得更紧了些,笑道:“前些日子小禾将我治得这么狠,今日反倒说我歹徒了?”
“那是对你的惩罚。”小禾正色道:“你可别想我会轻易原谅你,对了,还有楚姐……楚映婵,与她的帐还没算呢。”
话虽如此,她的语气明显是软的。
“小禾要对楚楚做什么?”林守溪好奇地问。
小禾闻言微恼,她拧着林守溪的耳朵,说:“好呀,我就提了一句,你就开始护着她了?”
“没有,我……”
“别狡辩了,反正这是我和她的恩怨,到时候你不准帮她。”小禾咬着唇,说。
“那……万一小禾没斗过楚楚……”
“住口!之前本小姐不过是被她清纯的外表迷惑了,如今她已露出真容,我岂会再被她欺骗?哼,就凭楚映婵的智慧,哪里会是我的对手?”小禾自信满满地说。
听到小禾这般自信的语句,林守溪倒也不担心楚楚了,反倒为怀中的小娇妻担心起来了。
“你看什么看?”
小禾怒气冲冲地盯着他,她似想说什么狠话,可狠辣的话到了纤薄的唇边,却像是被万千山岳滤过的风,一下软了许多:“我欺负你们只是一时的,以后你欺负起我来,可是要一辈子的哎。”
林守溪看着小禾眼眸中纤细的光,只觉得心跳都慢了下来,血液后知后觉地涌上全身,他身躯颤抖,环着少女腰肢的手猛地箍紧,在小禾的娇呼声中,直接将她死死地搂在怀里,胸膛相贴。
小禾想挣扎一下,却想起那天大雨时,他拼着骨头脱臼将自己紧锁的场景,轻叹了一声,脑袋枕在了他的肩上,像一只乖巧的白猫。
林守溪抱了她许久,终于开口,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不吵架了。”
“嗯。”小禾轻轻应了一声。
太阳渐渐西移,深秋的太阳失去了热烈。
夜色降临。
晚上,小禾披着身空荡荡的白衣,随意束腰,坐在窗边,一边望着夜色,一边晃着雪腻如敷浆的小腿,不知在想什么。
“这些天照顾你照顾得我好累。”小禾舒展手臂,回眸看向打坐调息的林守溪,抱怨了一句。
“嗯,辛苦小禾了。”林守溪认真地回应。
小禾却是撅起小嘴,不屑地说:“你真没用呢。”
“啊?小禾何出此言?”林守溪开始反思今天是不是又哪里惹到她了。
“这样的伤,你居然要十天才能养好。”小禾说。
“十天已经很快了。”林守溪苦笑。
“我不管。”小禾说:“这些天照顾你,忙前忙后的,都累死我了,你就不能争点气,帮本小姐减轻一下负担吗?”
“争点气?”林守溪一头雾水,问:“我该怎么做?”
“你不是有一口疗伤的内鼎吗?”小禾淡淡地开口,说:“你炼这口鼎炼了也有一年了,竟还是金火,真浪费了一口好鼎……说,你是不是懈怠修行了?”
“没有啊,小禾知道的,修炼这鼎火需要……”林守溪说到这里,恍然明悟,他抬起头,看着窗边白衣宽松,眸光浮亮的少女,不确定道:“小禾,你是要……”
小禾拧过腰肢,从窗上一跃而下,衣裙翻卷,秀嫩的足儿无声落地,她步履微错地走到林守溪面前,玲珑浮凸的身子透着难言的诱惑,她与林守溪对视着,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媚笑意:
“为了以后照顾你时可以轻松些,本姑娘郑重地决定,帮你炼一炼这鼎火。”
说完,小禾媚眼如丝地还补充了一句:“不用多想预言之事,宿命本就是拿来践踏的,今夜,本小姐就连同你与宿命一道践踏好了,不过考虑到你重伤未愈……”
少女语气微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瓷瓶,正是林守溪那瓶‘玉液丹’,里面还剩五颗。
“你稍后若是体力不支,可以吃两粒,总之……别让本小姐失望。”
她已将林守溪压到了榻上。
“真嚣张啊……”林守溪已从震惊中回过了神,他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绝美脸庞,也笑道:“那今晚夫君就看看,你到底是真老虎,还是纸老虎。”
小禾还想嘲弄回去,柔嫩的嘴唇却被封住了,林守溪环住她的腰肢的手也向下滑去,少女在娇呼声中软下了身子,反被林守溪压在榻上,面颊潮红。
忽然。
窗外响起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鸟鸣。
……
黑崖上。
无数的黑影涌了上去,如鱼贯而出,川流不息,随之一同的,是黑夜中亮起的火把。
仿佛流水入壑,本就不大的魔门顷刻就被人群与火把占据,一阵又一阵席卷而去的夜风好似巨大的磨刀石,将黑崖磨砺成了杀意盎然的巨斧。
与此同时,黑崖之下。
林守溪、小禾、宫语并肩而立,秋夜的晚风徐徐吹来,拂去他们面颊上的余热,他们站在黑崖之下,仰起头,看着上方川流不息的焰火,沉默不语。
“当初道门围攻黑崖时,你就是从这条路逃出去的?”宫语问。
“嗯,这是黑崖的秘径,只有我和师父知道。”林守溪点了点头。
在杀手们涌上黑崖时,他及时带着师祖与小禾离开了,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捎上老门主的笔记。
前一刻还是洞房花烛夜,下一息就成了杀人放火天,命运弄人,莫过于此。
“走吧。”
林守溪不再去看黑崖上飘摇的火把,转身离去。
“去哪里?”小禾问。
“去鬼谷山。”林守溪握紧了手中的笔记,已有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