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知颐说了谎,他和孟潺是认识的。
但这份认识是单方面的。
因为孟潺或许不认识他。
他和孟潺第一次见面,是在他高一的一个夏天。
夜晚,废楼,温度燥热。
路黎一伙人把他堵在学校的废弃楼里,虞知颐被他们拳打脚踢,揪着头发把脸往地上摩擦。
那时候的虞知颐瘦小孱弱,个子比同龄人都矮了一大截,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眉眼,极度害怕见人,恨不得一天到晚缩在角落里暗暗腐烂。
他对痛苦已经麻痹,被人揍的时候也只是沉默着一张伤痕遍布的脸,双眼无神的盯着窗户外的梧桐树。
外面的天空是黑色的。
梧桐树也是黑色的。
所有的都是黑色的。
路黎一伙人打完离开了以后,虞知颐瘫在地上,眼神木木的瞧着天花板,废楼里的寂静是压抑的钝刀,在虞知颐的神经上一点一点的磨。
他后知后觉感到痛苦。
精神上的痛苦与肉体上的痛苦并生,他原本缓慢的呼吸渐渐逼仄,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他想哭,但流不出眼泪。
在极致的痛苦里,视线里的梧桐树开始扭曲成怪诞的黑影,他艰难的爬了起来,慢慢走出了废楼。
入目皆是窒息的黑色。
虞知颐呼吸不过来,眼神麻木而空洞。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了天台。
他站在天台上,往下是空荡荡,他灰暗的视线里冒出了许许多多的手。
沾染着血的手,一双又一双,苍白扭曲,都想去拉他,带他去没有痛苦的乌托邦。
虞知颐是害怕痛苦的。
他的双脚慢慢的踏出了天台。
他能感受到风。
在坠入之际,他被一双手拽了回去。
来人穿着一身校服,五官落拓而冷漠,嗓音也是冷漠的。
“你在做什么”
虞知颐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的男生,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他很久没说话了,也害怕和人说话。
他的喉咙像是被年久的痛楚侵蚀,不太会说话。
男生见他不说话,啧了一声,靠在天台上抽出了一支烟,咬进嘴里。
虞知颐像坏掉了的木偶,直怔怔的盯着男生瞧,神情呆傻傻的。
孟潺见他跟木头似的,叼着烟笑了一声,他恶劣的向他吐了一口烟圈,“想抽”
虞知颐眨眨眼睛,缓慢的摇了摇头。
孟潺的笑容很短暂,很快就收了,之后就没管他,自己自顾自的抽着烟。
两人诡异的站在一起,共处了七分钟。
虞知颐盯了他七分钟。
离开之际,孟潺胡乱的捋了一把虞知颐过于长的头发,嗓音淡而漫不经心。
“别犯傻。”
那是他和孟潺的第一次见面,那短暂的七分钟是他第一次记住一个人的时间。
高中的记忆太不堪,虞知颐不想孟潺记得高中狼狈可怜的他,没必要。
他们现在是恋人,虞知颐要把最完美的形象传给他。
高中的虞知颐,阴沉弱小,卑劣扭曲,是一副讨人厌的模样,他不想孟潺记得这样的他,他不要做高中的虞知颐。
他要做一个完美而合格的恋人,陪在孟潺身边,他是能配的上孟潺的。
而孟潺心里正疑惑着自己似乎没说是高中,这小子怎么答的这么快。
就好像是因为心虚,而极力的否认某件事。
虞知颐生怕他再问,用吃饱了岔开了话题。
两人离开了甜品店。
在去学校的路上,孟潺的手机响了,虞知颐随意看了一眼,发现是路黎打来的。
他的脸色一变。
孟潺往手机看了一眼,刚要接,路黎就挂了,他皱了下眉,不知道路黎搞什么鬼。
随意一偏头,就看到虞知颐变的苍白的面容。
虞知颐后知后觉自己打了什么人,莫名的惶恐爬上脸庞,这种惶恐并非是对路黎的,而是他记得孟潺和路黎的关系。
如今自己把路黎揍了一顿,那么身为路黎舍友和兄弟的孟潺会不会生气。
他会不会生气自己的暴力,会对此厌恶他吗?
虞知颐害怕孟潺生气,害怕孟潺不站在他这边,因此而惶恐。
“你什么表情”孟潺说。
虞知颐一把攥住了孟潺的手腕,眼神是一股近乎于病态的偏执。
“哥哥,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吧。”他问。
神情阴郁,语调却是不安的。
孟潺没回答。
虞知颐却慌了,“哥哥,是路黎欺负我在先,我才对他动手的,你不能……怪罪于我,你要站在我这边。”
他有点无措,这种措感让他的神色愈发阴沉,试图用阴沉粉饰的平静掩藏他心中的不安。
“你是我男朋友,你只能站在我这边,我没有错,你不能怪我。”
孟潺的手腕有痛感,虞知颐的手劲不小,痛感是实打实的,但此时他却无瑕顾及这份痛楚,他的注意力集中全在虞知颐身上。
他的面容寒寒沉沉的,全然不复之前的乖巧无辜,眼珠漆黑,肤色苍白。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容貌是带着几分攻击性的漂亮。
但孟潺却感知不到他的戾气,只有快要溢出来的不安。
他害怕我生气。
孟潺想。
说不清什么感受。
怪怪的。
“我的选择很重要吗?”孟潺问。
虞知颐不知道孟潺为什么问这个,但依旧老老实实的回答。
“很重要。”
“为什么。”
“因为……”虞知颐认真地答,“哥哥是我最重要的人,你的选择关乎我的心情。”
他直白而真诚的眼神不是作假,很真实。
就是因为太真实,让孟潺觉得他在说假话。
可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一个人的态度,眼神,神情不能并在一起骗人。
虞知颐的不安是真的,他近乎于告白的言语也是真的。
有一瞬间,孟潺触碰到了一种浓烈的爱意,像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很淡,很快又消失了。
但他确确实实触碰到了那个影子。
“哥哥”虞知颐又问,眼神湿漉漉的,有点想哭的趋势,大概以为他在犹豫。
“路黎以前欺负过你?”孟潺答非所问。
虞知颐眼神闪过一丝极寒的戾气,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他不太想回答,只用瑟缩的眼神看着孟潺,支支吾吾“……是的。”
孟潺见虞知颐不想回答,也没逼问,他只是有点意外。
没想到主角攻和主角受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孟潺稍微走神了几秒。
虞知颐却因为这几秒又不安了起来,“哥哥,我没有错,你不能为他说话,你不可以。”
恰逢一片梧桐叶落在虞知颐的头发上,孟潺抬手,虞知颐条件反射的躲了一下。
孟潺动作不变,帮他扔掉了叶子。
虞知颐呆了,“哥哥”
他这幅呆愣愣的样子实在惹人疼爱,孟潺拍了拍他的脑袋,嗓音听不出情绪。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