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漾知道,三十万在现在听来或许没多少钱,但是在二十多年前,一万元至少相当于现在的十万,那时候的三十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任霁继续道:“他还威胁我爸不准报警,我爸要是报了警,他就杀了我和我同归于尽。不过我爸挂了他的电话就报了警。但是警察定位到绑匪花了点时间,一直到谢老师报警,警察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我才获救。”
“当时的天山比现在更荒,没有座机,没有电话。那个工人要通过电话联系我爸,只能坐车去洪腊。当时去洪腊的路,比现在的更不好走,得要七八个小时,基本上大半天时间都得花在路上。就是因为在路上太费时,才给谢老师救下我的时间。”
云漾默然。
确实是这样,如果谢老师救任霁的时候绑匪恰好回来了,以绑匪亡命之徒的架势,也许连谢老师都会有生命危险了,事情的发展可能完全就是另一个走向了。
云漾以为,事情到这里勉强算是圆满的结局了。然而,接下来任霁所说的事再次震惊到了她。
“谢老师把我带回了他住的地方,让我洗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还给了我几个馒头,就带我去了洪腊。他都不敢让我一直待在村子里等警察从洪腊赶来,毕竟他不知道村子里还有没有关押我的同伙。
“我们一路上跟做贼似的,转了好几趟顺风车,才到的洪腊。我们到洪腊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我因为惊吓过度,警察问我什么我都不知道,连我自己叫什么、从哪里来、家在哪里,我都被吓得忘记了。
“我在警局待了一天一夜,警察才确认我就是被绑架勒索的那个孩子,我的父母也从映城赶了过来。我妈看到我,当时抱着我就哭,我爸没太大反应。他怪我为什么警察问我叫什么、家在哪我都回答不上来,让他和我妈白白的多担心了我两天。”
云漾愕然。
这是亲生父亲会说的话吗?
不关心孩子的心理状态,反而还责怪起孩子了?
任霁望向远方的落日,嗓音平静又悠远:“也许对于一则社会新闻来说,我被绑这个新闻算是圆满落幕了。但是这件事对我家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我爸把我被绑的原因都怪到了我妈头上,责怪我妈没有看好我,全然不提,真要追究我被绑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拖欠了工人的工资。也许在他看来,他这么有钱,事业正风风火火的,就算他不拖欠工人的工资,也会有看不惯他的人通过绑架我威胁他。”
“你当时是怎么被绑的?”云漾轻声问。
“那天我吵着要去游乐园玩,我妈正好身体不舒服,便让保姆带我去了,她自己在家休息。游乐园人太多,保姆也没有时时都盯着我。我跑远了,然后就遇到了绑匪。他说他是我爸的朋友,还报出了我爸的大哥大号码,我信了,就跟着他走了。”任霁垂了垂眼。
“那时候你才四岁,小孩子的防备心能有多强,你不用自责。”云漾捏了下他的手。
任霁勉强牵了牵唇:“我爸说都是我和我妈的错。他怪我蠢,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一点判断力都没有,稀里糊涂的就跟着不认识的人走了。他怪我妈生病了是多大的事,为什么不陪着我去游乐园。她当时要是陪我去游乐园,我就不会被绑了。
“我妈对这件事确实很自责,也觉得责任都在她。以至于之后的一两年,我妈一发现我不在她视线范围里了,她就特别的恐慌。长时间下来,她都快精神失常了。我爸一点都不体谅我妈,还经常用这事言语打压、羞辱我妈。
“他对我也没好到哪去。我被绑回来后,不敢关灯睡觉,睡眠质量很不好,还经常梦到被绑时候的事,尖叫着吓醒。我爸不仅不安慰我,还说我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这点事都扛不住。当时他的朋友有建议他带我去看下心理医生,以免我有应激性心理障碍。我爸当时跟他朋友说,如果我连这点事都承受不了,我以后怎么成大事。”
云漾:“……”
无语。
“两年后,我妈实在是受不了了,要和我爸离婚。为了顺利离婚,她愿意净身出户。我爸虽然并不是特别想离婚,但看在我妈一分钱都不要的份上,就同意了。我妈当时还以为我爸肯定会和她争夺我的抚养权,她都做好了我爸成功争夺我的抚养权、她每个月只能见我几面的心理准备。
“谁想到,我爸根本不要我,把我直接扔给了我妈,也不准备付抚养费。他觉得我已经废了,留着我也成不了大气候。我没被绑之前,顽皮又霸道,在他看来,这才是一个男人的样子。而我被绑回来后,怕狗、怕这怕那的,整天胆颤心惊的,连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他觉得我是个废人了。既然是废人,他还留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找不到女人愿意跟他生孩子的了。”任霁缓缓说完。
云漾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她心头,让她胸口闷闷的,很难受。
原以为绑架后被解救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哪知道之后等着他的,却是让他更窒息的事。
云漾现在完全理解,任霁为什么那么讨厌任历了。
任历甚至不配为人父、为人夫。
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任历从始自终就没有考虑过任霁的感受,只想着他自己的商业帝国、想着他自己的钱财。
陪着任霁沉默良久的云漾,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你会成为数学老师,也是因为谢老师吗?”云漾轻声问。
任霁颔首:“是的。正好我还算擅长数学,我就留校任教了。谢老师对我的救命之恩,是我如何报答也报答不完的。”
“嗯。”
云漾抱住任霁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望着已经落下去大半的夕阳,在心里默默消化任霁刚才所说的一切。
半晌,她倏地抬起脑袋,郑重地直视任霁。